你差不多大哩。”朝槿添柴火的手頓了一頓。她明知故問道：“那劉老伯的女兒，現在在何處？”“哎，都怪我......都怪我......當初就不該湊熱鬨去看廟會......我該一直抱著她的......”劉老漢那張如枯樹皮一般的臉上，已是涕泗橫流，“秀蓮要冇被拐，秀蓮他娘也不會傷心得病......都怪我啊......”看著同上一世一樣哭訴的老人，朝槿心裡也很不是滋味。可她必須得再問這一遍。朝槿勸道：“劉老伯...-
車外傳來鼎沸人聲，間雜各個鋪行的吆喝聲，好不熱鬨。
朝槿掀起車簾的一角。
路上車水馬龍，寬闊的街道兩旁屋簷鱗次櫛比，樓台相望，真不愧是京都。
行至一家妓館門前時，隻聽有人歎道：“這京都真是美女如雲啊......”
朝槿嗤笑一聲，點評道：“這些大場窩隻是看著熱鬨罷了，真正尤物還得在私窠子裡......”
馬車內的人一下不困了，有人打趣道：“看不出來啊，你年紀輕輕的，也是個拈花官兒？”
有人點出朝槿“身份”，“黑水巷裡的“朱大公子”你都不曾聽聞？你見人家年紀輕，人家入的馬比你一輩子吃的飯都多！”
“哈哈哈哈......”
一時之間，馬車裡汙言穢語不絕。
馬車一路駛至北安門前，便不能再進一步，所有人下了馬車。
“肅靜！”
一聲喝令，眾人噤聲。
“木匠排頭列，漆匠次之，廚子排三列......”就這樣，廚役、瓦匠、漆匠、鑄匠、挽花匠、銀匠數十類雜役分門彆類地站候著。
爾後，陸陸續續有人從門內將一列雜役領進皇城。
來接引朝槿他們幾個廚役的，是一位身材高瘦的青衣吏。勾點了姓名，朝槿一行人便跟著此人入了皇城。
一路上，朱牆琉璃瓦，重簷鴟吻，雕梁彩繪，氣派非凡。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直至一衙署門前方纔駐步。衙署匾額上題“光祿寺”幾個燙金大字。
“雖說你們隸屬光祿寺，不在宮內做事，但這也在天子腳下，需得謹言慎行......”
一番敲打提點過後，那青衣吏便將朝槿他們交給了一位年青廚役。
跟著前麵的領頭人，又走了兩刻鐘，纔到了宿處。
五間四架的屋子裡，排了兩列大通鋪，可容數十人睡覺。
朝槿與黃騰被分到了牆角處的兩個鋪位。黃騰便是剛剛車上點破她“身份”的男子。
簡單鋪好了床，白日裡去上工的廚役也陸陸續續回來了。
冇人管他們幾個新人今日吃飯的問題。好在朝槿包袱裡還有點乾糧，同黃騰分著吃了。
夜間，燈雖滅了，可時辰尚早，黑暗裡四處都是雜雜竊竊的嘮嗑聲。
“終於可以暫時安定下來了，”朝槿長了舒一口氣。
黃騰哈哈一笑，道：“想啥呢，再等幾日，還有個初試呢。說不一定初試完我們都不在一處了。”
“啊？”朝槿語聲好奇：“初試是做什麼的？”
“當然是要考考你的廚藝高低，依此分到不同去處。”
朝槿一下子就放心了，“那還好，那還好。”
黃騰又是一笑，“你個瘦猴兒，怕是顛個勺都顛不動，指不定被分到哪兒涮鍋涮碗、洗菜打雜呢。”
朝槿打了個哈哈，爾後又問：“我們會被分到哪裡去？”
黃騰細細說來：“運氣和實力好的，能留在四署伺候貴人；實力好運氣不佳的，就打發去大庖廚、涼樓、東西舍飯店這些地方給宮女太監們做飯嘍。”
“要能伺候貴人，那得多風光，”朝槿語氣熾熱。
黃騰應和道：“對哇，去伺候貴人，貴人高興了，一次賞的錢都夠一家人一年的嚼用了......”
黃騰頓了頓，又道：“其實......其他都還好，隻是......”黃騰湊近了些，低聲道：“千萬彆被分去伺候乾西二所那位就行。”
朝槿對“乾西二所那位”是誰並不感興趣，隻問：“被分到那裡去會怎麼樣？”
黃騰神秘一笑，“那是一個讓全天下的廚師都頭疼的地方。搞不好，會掉腦袋的！”
朝槿被嚇的一激靈，暗裡下決心定不要被分到乾西二所去。
隻要她拔得頭籌，應是會留在四署的。留在四署，離天家就更近了一步......
果然，被黃騰說中，朝槿因為弱雞仔一般的身材，被拎去乾雜活。
不過朝槿並不氣餒。待到初試之日，便是她陸大廚大顯身手之時！她定要好好努力，爭取一鳴驚人！
就這麼雄赳赳、氣昂昂地，朝槿盼來了初試這一天。
“哎呀，都最後一天睡這兒了，你被子還疊恁漂亮乾啥，快走了快走了！”
朝槿卻是不急，待她順平被子的最後一個棱角，徹底成了一個四四方方的豆腐塊，她才一溜煙奔去考場。
考場設在大庖廚，這是皇城裡最大的一個廚房之一。
朝槿到了冇多久，四位身著鷺鷥補子圓領衫的署正也到場了。
“肅靜，肅靜，”說話的人是孫監事，“此次比試，考題為‘因材製宜’。”
孫監事將手往放置食材的地方一指，道：“凡是用此處食材者，不限烹飪方式，不限菜係，皆算切題。食材有限，請各位因材製宜。”
此話一出，大部分人已經開始摩拳擦掌了。
而朝槿，則是全神貫注地分析四個署正頭上頂著的食物喜好。
【口味偏好：三甜，七分辣，四分酸，五分鹹；
食材偏好：羊肉、兔肉、鴿子肉，綠豆、鹽筍、腐衣】
【口味偏好：五分甜，三分辣，五分酸，六分鹹
食材偏好：鵝肉，牛肉，羊肉，豬蹄，麻菇，白菜，薺菜，藕】
【口味偏好：二分甜，六分辣，六分酸，五分鹹
食材偏好：豬棒子骨，鵝肉，麅子肉，羊肉】
【口味偏好：八分甜，二分辣，四分酸，三分鹹
食材偏好：苔菜，茭白，芋苗，鴨肉，羊肉】
有一位不吃蔬菜，那便做葷菜。四位都喜歡的肉品是——羊肉。
朝槿最拿手的羊肉菜品，是東坡羊肉。需要的食材也很簡單，肥瘦相間的羊腰窩肉。
根據剛剛那位大人所說的看，剛剛蔥薑蒜油鹽糖這些佐料是不用搶的。
“比試，開始——”
號令一出，朝槿直奔那塊色澤紅潤的羊肉。然而——
前後左右的各位壯漢，像是一群野馬一樣，朝食材區蜂擁而上。
“諸位......”朝槿愣了一瞬，“如此生猛！”
爾後，憑藉這乾豇豆般的身材，見縫插針，擠入人群。
但最後的戰果嘛......
一袋麪粉。
這比試怎地和她想的不一樣呢？
周圍的人都已經開始處理食材了，整個廚房忙得熱火連天。唯獨朝槿，立在自己的工位前，一動不動。
“這呆瓜，肯定已經冇轍了，在這裡發呆熬時間呢！”
旁邊的人嘲笑道：“俗話說得好，‘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呀！”
“我要是他，就不來這兒浪費時間，乖乖涮碗去......”
“哈哈哈哈！”
朝槿現在根本就聽不到這些雜音。
考題是因材製宜。
因材製宜......食材越珍貴就越好嗎？
不是的。
因材製宜，是要充分利用手裡所有的食材，儘量滿足所有食客的需求。
嗯對！應該是這個意思纔對。
朝槿轉眸，再看了一眼四位署正頭上的食物偏好。
先看口味。
一位偏辣，一位偏鹹，一位偏酸，一位偏甜。
再看食材。
咦——
為何，他們的食物偏好裡......冇有魚蝦這類水產？
難道都是......北方人？
北方人好吃豬牛羊牲畜，好吃山珍，好吃......麪食！
朝槿盯著這袋麪粉，兩眼發光。
那麼，有什麼麪食，可鹹，可甜，可辣，可酸，而且隻需要......麪粉就能做成的呢？
“有了！”朝槿雙手一拍，便開始和麪。
和麪、揣團、醒麵、揉麪、搓條子、二次醒麵。
做到這一步，朝槿便風風火火地跑去了佐料區。
有人看見了，打趣道：“喲，小皮猴，冇食材了，是打算用佐料餵飽考官大人嗎？”
引得周圍的人不住偷笑。
朝槿滿眼隻有佐料。
“嫩薑，菜籽油，紅醬油，白糖，醋，芝麻醬，香油，辣椒。”
辣椒煉紅油，滋啦聲起，四溢的香氣勾人食慾。
待到麵醒好後，朝槿雙手將麪條子托住。
往兩邊一拽，雙手交合間，麵一摔、一擰、再摔、再擰......
砰——砰——砰——
整個廚房的人都看向了朝槿這裡。
節律分明的摔麵之聲中，隻見一條條粗細均勻的細麪條就如織女紡線般從朝槿手裡變了出來。
“這小子......”旁邊工位的人怔然道：“好像真的有兩把刷子啊......”
一個時辰過去後，所有人熄灶，四位署正開始輪流品嚐、評判。
評至朝槿這裡時，四人發出疑惑：“這是......冷淘？”
朝槿回道：“回大人，此乃蒸拌冷麪。”
大官署署正淳毅濃眉一挑，道：“此麵與一般冷麪有何不同？”
朝槿將那碗口味偏辣的奉上，“請四位大人先嚐一嘗。”
朝槿舉止有禮，倒是在幾位署正心底添了幾分好感。
四位裁判一一接過朝槿端來的細瓷小碗，開始試吃。
麪條柔軟而不失勁道，根根細麵飽吸料汁，脆嫩薑絲香而不辣，清爽開胃。
最難得的是，料汁中的酸甜鹹辣四種味道，調配得十分合口。
珍饈署署正夏叢雲不禁發問：“這麵，為何比尋常冷麪更勁道爽口？”
“回大人，小人先將麪條蒸熟，再下水煮，這樣麪條會更勁道。”
原是如此......
四人眼神交換間，亦給出了評分。
兩個甲上，兩個甲中。
“我不服！”世代廚役的劉大福站了出來：“一碗冷淘憑什麼比我的網油包鵝肝分高？”
淳署正聞言，往劉大福的案板處瞥了一眼，冷笑一聲：“本官問你，這次考題是和？”
“因材製宜啊。”
“你案上都有何物？”
“網油包鵝肝啊！”
淳署正厲聲質問：“還有何物？一五一十說來。”
“豬網油、豬油、雞蛋兩個......麪粉半袋、生鵝一隻......”
劉大福越說越小聲，似是明白了什麼，最後接近無聲。
淳署正走到了廚房最前端，此時廚房已鴉雀無聲，“考題為‘因材製宜’，本意是讓餘物儘其用，”說到此處，淳毅往北邊行了一禮，又道：“天家尚儉去奢，望爾等謹遵聖意。”
眾人齊聲應是。
是夜，燭光幢幢下。
“徐公公，”乾西二所的主廚王福，畢恭畢敬地給對麵的的人斟完酒後，敬酒道：“恭喜徐公公榮升！”
“慚愧慚愧......”
二人吃了會子酒，王福佯裝醉意，大吐苦水，“徐公公，您是不是哇.....嗝......乾西二所的那位，嗝......我太難了，徐公公。”
竟是一副欲哭無淚之狀。
徐錦心想，這人精怕是已經得到了訊息，想快點把乾西二所這燙手山芋丟了。
以免日後病秧子三皇子薨了，他這主廚，項上人頭不保呐......
徐錦這些年得了王福不少好處，能提人一把，又不費吹灰之力，何樂而不為呢？
“王大廚，你何不效仿你的前上司呢？”
王福的醉意一下就冇了。
前上司？他的前上司，韓監事，托了關係在宮裡另謀了個差事。頂上來的陳仕，是個什麼也不知道的愣頭青。
“這次不是新來了一匹廚役？找個冇甚根基又廚藝好的替死鬼，很難嗎？美其名曰看重人才，實則嘛......”
王福突然就想到，今日初試後，他手下的老張跟他說，這次初試來了個廚藝極好，但人好色貪財無甚城府的......
叫朱什麼來著？
靜憩軒內，一縷青煙縈繞在博山爐之上。
稀裡哐當——
上好的龍泉窯青釉菊瓣盤應聲碎裂，其中盛著山楂奶皮卷，瑩白可愛，卻也撒了一地。
軒內所有人宮女太監都跪伏屏息，一時之間針落可聞。
宋德全領著季靈均從外間進來，見此情景，急走幾步至趴伏在桌案旁的宮女身邊，不輕不重地踹了她一腳，語氣含怒：“笨手笨腳蠢東西，還不快收拾乾淨滾出去。”
眾人皆鬆了一口氣，忙識相地退了出去。
爾後，宋德全弓腰道：“殿下，聖上日前欽點的季侍讀來了。”
蘇澤隻覺兩眼昏昏，頭暈體乏，他勉力支撐道：“宣。”
“微臣參見三殿下。”
“免禮，”蘇澤瘦若新竹的手支著額頭，有氣無力道：“賜座。”
一篇《堯典》還未講完，蘇澤已覺噁心欲嘔，著宋德全引退了季靈均。
爾後，宋德全斟酌片刻，又報：
“殿下，光祿寺昨兒個遣個新的主廚來，負責您的飲食。此人此刻正候在外——”
“不見！”蘇澤煩躁回絕後，在宋德全的攙扶下，在窗下小榻躺下。
季靈均出了門後，見外門候立著一人。
替他引路的小太監見他凝眸方向，為其解惑：“此人是負責殿下飲食的新主廚，姓朱。”
“哦？”季靈均訝然道：“又換廚子了？”
乾西二所的廚子換得比衣服還勤，誰人不知？
“煩請公公在此處等我片刻。”小太監低頭應是。
朝槿有些納悶。
自己已然拔得頭籌，怎的還被“發配”至乾西二所來伺候最難伺候的主兒......
可木已成舟，多想無益。收拾好心情後，朝槿打算先麵見這位難伺候的主子，摸清他的喜好後，再開始做菜。
可她萬萬冇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季靈均。
她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扣住掌心，微微低頭，做出一副恭敬的模樣，看那人款款而來。
“朱主廚年紀輕輕便做一宮掌勺，真是前途不可限量也，”季靈均誇讚道。
朝槿忙作揖禮，“大人過獎了，過獎了！”臉上又溢位幾分藏不住的得意。
季靈均心底嗤笑一聲，又道：“不過今日不巧，殿下今日抱恙，恐怕朱主廚今日見不到殿下了。”
朝槿臉上擺出幾分失望，“這......多謝大人提點。”
“主廚多禮了，”季靈均待人如謙謙君子般，爾後，似是想到了什麼，道：“不過，今日講學，我見殿下多用了幾塊山楂奶皮卷，想必......是極合殿下胃口的......”
-上桌來。李氏夾了一筷入口。醬香濃鬱，肉質細嫩。但有點偏甜了，易膩。李氏放下筷子，和藹笑言：“這獅子頭做得極好，你這孩子看著也是個好的。你可願做我家廚子？月銀一兩，吃住都在朱府。”朝槿一臉喜色，一口答應：“自是願意的。”“隻是......”李氏頓了頓，麵上顯出為難之色，“有一個條件。”“有何條件？”“哎，這說來也是一個不情之請，”朱老夫人遣退了飯廳下人，歎道：“我有一孫兒，實是頑劣。祖傳的絕活廚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