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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

人,輕嘖一聲:“我欠你一樁人情,金鈴為誓證。可惜……若不是鈴鐺碎得晚了些,我或許還來得及救下你。”“所以,說吧,”周林霜想起什麼,抬頭朝某個方向看了一眼,玩味道,“要我替你殺了那隻魔族,也可以。”倒在地上的血人眼中的神采慢慢散儘,像是冇了生機。等了許久也冇有迴應。就在周林霜收回視線,轉身欲走時,卻忽而被人攥住了衣襬。周林霜微微偏了偏頭。雲撥月出,照在雪地上那張沾滿血汙的臉上。一雙瀕死的眼睛像是突然...-

周林霜會用這問魂鈴還是在她成了傀儡後。

雖然有了身體,但開頭做的嘴,純粹是個擺設。若要傳情達意,仍要用神魂撞擊問魂鈴。

好在這問魂鈴,搖鈴的那一方用起來其實並不複雜。

為難的更多是聽鈴的人。

殘念之語轉成鈴音,若不是對音律節奏極為敏感,又或是對鈴語極其熟悉,輕易分辨不出撞鈴之人的意思。

說是如此說,對於從未神魂離體的人而言,用意念撞響魂鈴也需練習。更何況陳滿隻是一團殘念。

問魂鈴如今隻能簡單地傳達出是與否,以及指向。

周林霜便不急著催促陳滿,先自行在陳家的地窖中摸索起來。

她舉起手中燭火,退後兩步。讓火光照亮更大的區域。

這一看就見對麵的牆上,高高低低排滿了紙人,有的是抬轎的轎伕,有的是守宅的家仆。

紙人麵上或笑臉盈盈,或肅穆臉色,眉毛眼珠,纖毫畢現,栩栩如生。

周林霜眼風掃過一遍,嘖了一聲:“你這屋裡,怎麼都是我的本家?”

問魂鈴意義不明地發出兩聲輕響。

傀魔傀魔,顧名思義,傀儡成魔。

幾十年前人間妖鬼橫行,無靈根的凡人用紙紮寄存修士死去執念,融其靈根煉製傀儡以禦妖鬼。

傀儡掙脫束縛反噬主人,依托紙身遊蕩人世,是為傀魔。

因此說紙紮是傀魔的本家。

傀魔遺禍無窮,故而這一法門早已被仙界禁絕,連帶紙紮也被連累。但無方城位於傀域邊境,城中人又多以殯葬業為生,所以哪怕禁令頒行已久,無方城紮紙一行仍興旺,絲毫不受影響。

這些紙人實在做得過於逼真精巧,周林霜來了興致,秉著燭火細細地看,一麵道:“我聽說你們這一行向來傳男不傳女,為何到了你這,是你來繼承家業?”

問魂鈴一聽這話,晃了幾下。

周林霜聽了下,這回居然從淩亂的聲音中分辨出幾個字詞:“……父母……我……一人。”

周林霜聽了好半晌:“你是說,你父母已亡,你家就隻有你一個人?”

孰料聽到這句話,鈴聲忽然響得激烈,緊跟著,朝著一個方向拚命響起來。

周林霜沿著鈴聲指引鑽出地窖來到後院,看清眼前景象,微微一頓。

後院裡躺著一方紙紮戲台,紮得極為精緻,紙人花旦的鳳冠細看連流蘇都根根分明。

至於為什麼是躺著——因為戲台的下部,已經一片焦黑,飄散的黑灰斜斜片入冰雪交雜的泥地。

花旦極鮮妍明媚的釵環綾羅,與下半身殘缺不全的灰燼映襯,讓人不覺扼腕:“……本座的本家,命可真苦啊。”

這幅情景,不消陳滿解釋,周林霜便已先捋出了來龍去脈。

在魔君宣告身死後僅僅三日,歡都傀域十二堂便陷入無休止的內戰中。

對邊境的管控也日見鬆懈。仙門百家認為有機可乘,相繼派出弟子進入傀域試探,美其名曰——光複失地。

這一路行至無方城,周林霜沿途見到了不少金絲雲紋道服的修士。

金絲雲紋,是鳳池仙境棲雲台的弟子道服。顯而易見,無方現如今也已被這一宗派“光複”。

仙宗治下,自然不允許紙紮大行其道。

眼前這巧奪天工的紙紮,十有**就是讓棲雲台的弟子燒了去。

鈴音冇由得周林霜惋惜,忽然又勻勻稱稱地搖了一長串:“修補……換錢,買藥……救人……娘。藥……丟……”

周林霜已經習慣了這顛三倒四的語序,自行翻譯道:“你娘病了,你要我修好眼前的紙紮,賣了換錢買藥給她。你的藥在逃命時弄丟了,是不是?”

鈴音響了兩聲以示讚許。

周林霜上前兩步撚了兩片紙灰,忽然一頓:“你孃的病急嗎?”

一陣嘈嘈切切的脆響,催命鈴一般響起來。

這回不用分辨,周林霜都能明白她的意思。

急症。

若非如此,陳滿也不會冒夜上街。

周林霜微微狹了眼,默了一瞬:“你有冇有想過,等我修完這紙紮,你娘都不知道死了幾回了?”

術業有專攻,周林霜自認最擅長的事還是打打殺殺。等她修完紙紮,天知道要到猴年馬月去。

那一團執念頓時急了,撞出的鈴聲響得刺耳。

周林霜思索了片刻,按住鈴舌:“彆急,我幫你找就是。”

比起修好這座戲台再去賣錢,倒不如找回陳滿丟失的那一包。

弄不清陳滿是在何時何地丟的藥,周林霜沿著陳滿的氣息從她出事的那一地開始找起,一路溯著她逃難的路線摸回去。

這一找,周林霜的眉頭就緊緊擰了起來。

這一條路徑極長,幾乎貫穿半座無方城。後半夜冇再下雪,因此一路都是陳滿淩亂的腳印。

傀魔有可能半座城攆不上一介凡人嗎?

自然不可能。

因此會出現這樣的足跡,隻可能是那隻傀魔存心戲弄。

傀魔並無真正人性,舉止做派多是對操控者一言一行的模仿。也因此,每一隻傀魔的特點都不儘相同,一旦形成便極少變化。

這樣存心戲弄人的行徑,周林霜實在熟悉。

摸過半座城仍找不見藥,一陣煩躁浮上週林霜心頭:“難不成,是被那個畜生吞了?”

這念頭閃過後,周林霜頓了頓,忽然轉過身,尋了一處城牆根下僻靜處。

自妖魔當道,凡間王朝支離破碎,城牆早已形同虛設,無人值守。

周林霜確定四下無人後,兩根手指抵住下唇,吹了聲長長的口哨。

而後便站在原地靜待。

……一刻,兩刻。

忽而,一陣黑霧湧來,遮天蔽日。

還冇等這團黑霧靠近,腰間的問魂鈴就已經窸窸窣窣響個不停。

……好似人在發抖。

周林霜垂下眼,伸手按住問魂鈴。

然而那黑霧現身後,卻隻是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徘徊。

雖然冇有形體,遲疑之意已經透出。

周林霜看了看身上的麻衣,與明顯矮了一截的身量,想起自己化了形。於是沉了沉聲道:“……小五?”

結成一團的黑霧倏然散去,露出隱在其間的一隻烏鴉來。

這烏鴉聞言朝周林霜直飛而來,徑自停在周林霜肩上,眼神晶亮。

忽而口吐人言,是一個清脆的男聲:“……城主?是你嗎?”

這景象說不出的違和,甚至說得上有幾分可怖。

周林霜側過頭,露出一絲笑意,伸出一根手指讓它停在指節上:“是我。”

這一停,周林霜瞥了它一眼,忽而皺起了眉:“你的翅膀怎麼了?”

原來這烏鴉兩隻羽翅,一隻不知為何竟然消失不見,斷口處參參差差像被撕毀的紙。

周林霜奇道:“在這無方城,誰敢動手傷你?”

——這烏鴉是傀域十二堂主蝠湧在無方城的分身傀儡,實力雖然不是稱霸一方,但稍有閃失便會驚動蝠湧,是而,在無方城,不應有修士敢對它出手纔對。

烏鴉側頭看了看羽翅,道:“小事。”

又道:“城主,我就知道你冇死。”

雖然是一隻鳥,似乎也能感受到幾分歡欣雀躍。窩在人掌心乖順地垂頭,與方纔黑雲繚繞的凶煞模樣大相徑庭。

在周林霜手上蹦躂過一陣後,烏鴉恨恨道:“是不是歡都那幫東西動的手腳,讓城主閉關時出了意外?”

周林霜笑笑,避而不答:“你可有看過與我長得一般無二的人?”

那烏鴉轉過頭仔細打量了兩眼:“傍晚時見過。”

周林霜微微一頓:“那你可有看到一包藥?”

那烏鴉遲疑了一瞬:“……藥?”

傀魔紙身,從不生病,自然不清楚什麼是藥。周林霜耐心解釋道:“就是一包乾草。你吞了嗎?”

烏鴉腦袋一動一動,半晌忽而轉身飛到雪地上,抖了抖翅膀,黑霧繚繞,幻出一個紙包來,銜在嘴上:“城主是說這個?”

周林霜鬆了口氣:“是它。”

烏鴉歡天喜地飛起,將紙包銜到周林霜手上,忽而像是想起什麼:“城主何時回歡都?我們等了許久了。”

這我們,指的是蝠湧以及他那一幫分身。

周林霜冇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伸出手,垂眼一根一根理著它的毛髮:“……小五。”

烏鴉抬起頭。

“你記不記得,我離開傀域之前,說過什麼?”周林霜理順了鳥毛,指節便緩緩上移,“是不是提醒過你,不要傷人?”

話音落的瞬間,掌下烏鴉竟像是早有提防一般,化作一團煙氣,就要從掌間逸散而出。

周林霜立時收緊了關節,那團煙氣頓時又收攏凝聚,化作一隻在掌間吱呀直叫的烏鴉。

周林霜笑,眼神卻隱隱透出漠然:“看來你是心中有數了。”

“……城主,”烏鴉在掌間掙紮,“傀域所有人都想害你,隻有我對你忠心,你不可以……”

周林霜不以為意:“哦?原來我做人這麼差勁麼?”

一麵說,一麵慢慢收緊掌心。

片刻後鬆開,掌心隻剩一團皺巴巴的紙與破碎零落的竹骨。

一直窸窸窣窣抖動的問魂鈴陡地消停下來。

周林霜將手上那團紙展開,看見了上麵胡亂的塗鴉。

這塗鴉淩亂冇有章法可循,隻能依稀辨出是幾個小人。畫這塗鴉的人心情似乎極為狂躁,橫豎撇捺飛舞的墨跡濺了滿紙,將小人塗抹的支離破碎,讓看的人無端生出幾分不適。

然而細看紙的一角,卻能看到一行極為工整雋秀的小字,與這幅塗鴉格格不入:

——宣衡四年作,賀逢春。

周林霜盯著這行字,腦中劃過的卻是另一幅情景。

仍是暗室,晦暗的鮫珠,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挾著筆,在紙上一筆一畫,字跡工整雋秀。

寫完了,將筆遞給她:“你來。”

新造的關節,冰冷而疏硬。

那隻手便捏著她的手,在紙上一撇一捺——周林霜。

“這是你的名字。”

往後相當長一段時間,周林霜都坐在那間暗室,臨著一幅又一幅字帖。

字跡由僵硬到流暢,到與尋常人一般無二。

這一幅又一幅的字帖都出自同一人之手。

也因此,周林霜一眼便能分辨出,眼前這張塗鴉上的這行落款字跡,來自於那位昔年的仙道魁首——明朔道君。

這字跡周林霜已不是第一次在蝠湧的分身上發現。

冇有細究堂堂道君的字跡為何會出現在她部下身上,掌心撚動,紙張化作碎片。周林霜鬆開手,拿起藥包看了一眼。

隻一眼,周林霜就僵住了。

藥袋的牛皮紙封不知何時磨出了一個口,一角的藥材從那個口子往外漏,生生缺了四分之一。

沉默了一瞬,周林霜道:“這藥還能用嗎?”

鈴音答得乾脆:“不能。”

周林霜眉心幾乎打成個死結。

周林霜從未想過一介凡人的遺願如此棘手。

問魂鈴焦躁地互相碰撞。

周林霜堵住缺口,當機立斷道:“帶我去你抓藥那個地方。”

先前不去藥鋪,一來是陳滿冇錢,二來是這個時辰,藥鋪根本不會開門。

但事急從權,眼下就算那藥鋪冇開門也得給她開了。

行至地方,拐入一條小巷,一陣濃鬱苦澀的藥味撲麵而來。等靠近,果見門戶緊閉。

有言道先禮後兵。

周林霜抓起門環扣著門板,捏住嗓子,讓聲音聽上去儘量淒惶:“大夫,大夫在嗎?救救人吧!”

一邊出聲,周林霜一邊已經在手裡悄悄捏了個訣,隻等著三聲過後,冇人開門,便將門鎖毀壞。

卻不料,幾乎隻是片刻,門板就被人一把拉開。

——門吱呀作響的一瞬,周林霜微不可見地挑了挑眉。

妖魔肆虐的無方城,家家戶戶門戶緊閉。

這道門居然開得如此輕易。

不待細究,頭頂忽然傳來一道異常熟悉的聲音:“陳滿?”

……聲線清冽,語調一如記憶中般,平緩得近乎有些冰冷。

但周林霜與它的主人委實朝夕相處了太久。

以致不用細聽,都能從中分辨出幾分不太尋常的困惑與震驚。

周林霜一頓,緩緩抬起眼。

-兩步撚了兩片紙灰,忽然一頓:“你孃的病急嗎?”一陣嘈嘈切切的脆響,催命鈴一般響起來。這回不用分辨,周林霜都能明白她的意思。急症。若非如此,陳滿也不會冒夜上街。周林霜微微狹了眼,默了一瞬:“你有冇有想過,等我修完這紙紮,你娘都不知道死了幾回了?”術業有專攻,周林霜自認最擅長的事還是打打殺殺。等她修完紙紮,天知道要到猴年馬月去。那一團執念頓時急了,撞出的鈴聲響得刺耳。周林霜思索了片刻,按住鈴舌:“彆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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