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大的孩子氣心性，她總是笑眯眯去逗街角曬太陽的狸花貓，在月亮出來以後偷偷跟姮娥咬耳朵，說那個冷冰冰的地方，在人間，還怪好看。人間的春夏秋冬，四時之景不同，最重要的是有姮娥陪在身側，更讓人間的哪兒哪兒都平添一份趣味。沈悵在人間的第一個四季，就這麼過完了。又一年春日，暖意融融的盎然好天氣，姮娥理著手中的絲線，提起遠赴人間前女媧對小兔子好一番“耳提麵命”，囑她定要記得一年之限的歸期。“可我不想回去嘛，就...-
創世之初，女媧捏出世間萬物。
紛紜萬象裡，一隻小兔銜住她的衣襬。
丁點兒大的小白糰子，讓她起了憐愛之心，於是便帶在身邊，好生養著。
天宮裡那麼多仙人，誰都愛湊近摸摸小兔，小兔子就這麼一日日長大，修作了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模樣。
女媧喚她玉兔，叫她呆在月宮中。
小玉兔正是人間孩童狗也嫌的年紀，今兒攀枝頭摘顆鮮果，明兒偷聽王母她老人家跟幾個孫女扯閒篇，再不就鑽進藏書閣在東翻翻西瞅瞅，最後趴在哪卷落灰的書冊間困眯了眼。
等到這天宮四處都被她玩累了，於是便去求女媧，說自己想去人間。
“凡人壽數不過須臾，可你能活很久很久，倘若遇見什麼難忘的人，總免不了彆離，我不忍讓你傷心。”女媧手撫小姑娘頭頂。
然小玉兔隻眨巴著眼，不解其意。
女媧接著說：“此後你便呆在廣寒宮闕吧，那兒是處清淨的好地方。”
小玉兔不依，扯住女媧的袖子搖頭，“可我不喜歡清淨的嘛，我不怕彆離，反正隻要一直往前走，總能遇見新的人填滿離開的人的空缺嘛。”
真是小孩子，真想她永遠如此不解世事。
女媧抬手，撫亂女孩頭頂的呆毛，“等你遇見一個很難忘很難忘的人，就不想要彆離了。”
小兔子就這麼去到了那常年空置的月宮，是偌大天宮中最冷僻的所在。
那兒有棵好大的桂樹，此時正是開花時節，日日都香得不得了，玉兔完全被香味兒勾住，待在花樹下一待便是一天，渾身都沾了香。
一天她睡得迷迷糊糊，夢見自己去了人間，正美著呢，耳邊卻聽到哭聲。
睜眼便見一個女子，哭得好傷心。
那姐姐生得好生漂亮，是她無從用語言形容的美。
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彆人纔好，因為往常從來都是彆人安慰她，萬千寵愛於一身是她從小白糰子到修得人形的好多好多年的主旋律，恃寵而生嬌在所難免，而這是她頭回生出想安慰彆人的心思。
這天宮裡的的喜怒哀樂，在仙君仙使仙女仙侍的漫長壽命麵前，實在太渺小，不足道，不值得被反覆提及。
“姐姐，你不要難過，你聞，這桂樹多香，女媧娘娘給我說，這樹桂花開不敗的。”
漂亮的女人兀自梨花帶雨，小玉兔慌了神，噠噠跑到女媧跟前，說月宮有個漂亮姐姐，一直一直哭。
於是好多她熟悉的不熟悉的人都聚集在月宮。
圍觀那姐姐哭。
場麵一時顯得滑稽，小兔子好不容易纔忍住笑意。
大人的話裡話外，都提到人間。
玉兔雲裡霧裡得聽，聽到原來那漂亮仙女來自人間。
原來人間也有仙女。
“她叫姮娥，來自人間，有個心上人，叫後羿。”對人間瞭解最多的是織女姐姐，於是小玉兔從她那聽來這訊息。
織女姐姐也生得好看，跟她六個姐姐一樣好看。
她們總是一起去人間遊曆，每次聽她們數來寶似的講那許多有趣的事兒，都羨慕得小兔子不行。
現在月宮來了個人間的仙女兒，她可得抓牢了，這是自己去到人間最好的機會了。
於是她回到月宮，這會兒姮娥總算是不哭了，小玉兔小心湊近，“姮娥姐姐，你餓不餓。”
女人抬頭露出一對杏眼，哭過的美人，最惹人生憐，小玉兔把一塊她最喜歡的桂花糕遞給姮娥，後者接過去，咬一口，對她說了句謝謝。
這是姮娥對玉兔說的第一句話。
再尋常不過的開端，讓彼此不約而同記了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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姮娥哭了好久，也冇把眼淚流乾。
但她累了，於是停下來，抽噎過後察覺到淚眼裡映出的少女。
少女關切地看著自己，小心翼翼開口：“姐姐，你彆哭了。”
誰願意平白淚流，不過是情難自禁。
腦海中一幕幕浮現的過去種種尋常事，想到今後再不可得，她便覺得難過得無以複加。後來她麵前又出現許多人，都在圍觀她的眼淚，還不時議論著。
冇有什麼熱鬨是不會散場，待那些人散了，自己也哭累了，麵前隻剩下那小姑娘，於是姮娥問這是何處。
“是月宮，又叫廣寒宮。”
姮娥瞭然，看來她真的，來到天界了。
她悔，悔自己為何慌亂之下將那仙藥吞入腹中，就是讓賊人搶掠走又如何，起碼她能在人間，有愛人的人間。
她又要泫然欲泣，可哭了太久，眼淚都要乾了，隻孑然看著四周，看著那些人散去，隻剩下最初的少女。
少女說這裡有桂樹，遞給她糕點。
點心真甜，可她好像已經嘗不出甜味了。
姮娥就這麼在這桂樹下待著，少女就這麼陪著自己。
“你叫什麼？”她開口問。
“我叫玉兔，是一隻小兔子。”
話音未落，著緋色襦裙的少女忽的變作了她懷中一小團白色。
“我的皮毛摸起來好軟的，姐姐，你摸一摸，毛茸茸的，或許心情就會變好，如果你怕冷的話，我也可以給姐姐取暖。”
小姑孃的聲音本就渾然帶著嬌，變成小動物後顯得更軟，姮娥不由想起田家愛養的狸奴，都是讓人愛不釋手的可愛小東西。
於是，往後無數年月，廣寒宮闕，不凋零的桂樹下，總有一仙女兒，懷裡抱著小兔。
從月宮張望天際，能看到好多星星，小兔子柔軟的皮毛不染一絲人世塵埃，每每對著她的眼睛，好像能看到最澄澈乾淨的東西。
姮娥喜歡這對眼睛。
日日夜夜，姮娥待在月宮，她給小兔子講了一個好長好長的故事。
關於她的愛人後羿，關於田間地頭的汗水，莊稼作物的收成，晴雨寒暑的年年月月，那些碎片式的記憶，隻要開始想，便在腦海不停歇地自動放映。
因為再不可得，所以太珍貴，所以她總在避免思及，試圖以無儘漫長的日複一日洗刷過曆曆目目的過往煙雲。
但架不住懷裡這團小東西就一直刨根問底，所以她也就開始講一點，反正天上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人間寸金難買的光陰，在這兒有大把可以虛度。
小兔子有時也會恢複人形，噠噠到各處覓許多吃食糕點，嘴巴鼓鼓囊囊的樣子總惹得姮娥忍俊不禁。
她歪著腦袋好奇的樣子很可愛，吃到好吃的的雀躍也很可愛，見到小玉兔，姮娥方覺得，可愛是對女孩再好不過的形容。
日換星移，玉兔覺得，有了仙女兒的月宮，比之前那個空有華麗外表實際冷冰冰的空殼子，有意思多了。
仙女兒會講故事，說人間街市巷道，說她從雙八之年開始的心下怦然，說佳節良辰家家戶戶的喜樂。從前那些自己對人間大而抽象的嚮往，如今一幕幕都變得生動具體。
日複一日，她變得更想去人間，準確來說，是以身曆於有姮娥的人間。
一天又一天，她在姮娥懷裡待了好久好久，一遍遍問姮娥許多問題，人間到底是什麼樣的？人間有什麼有意思的？姮娥口中關於人間的片語之言，那些都是她的嚮往，她多想親眼去看看那一整個偌大世界。
姮娥琢磨不清這小兔仙怎麼對人間有這樣深切的好奇與熱衷，她許多時候都不願刻意去回首。畢竟再怎樣回憶，也都是回不去的地方，不過是徒增感傷。
“人間嘛？其實並冇什麼特彆值得提及，畢竟這天宮已經容納這樣多好東西。”
“比如啊，人間的秋天太短，桂樹不過盛開短短一季，哪有這常開不敗的模樣。”
玉兔歪著腦袋想，“那，我還是想去人間看看。”
這姑娘每天在自己跟前軟磨硬泡，就是想去人間。
自己又何嘗不想回去，不過是再不能回去的他鄉。
天上一點也不好，儘管她不會變老，可就算容顏一直如此又如何，姮娥每天夢囈中都會看見人間，人間裡有她曾經擁有的不足為外人道的桃花源。
懷裡的兔子今兒冇化原形，這會睡過去，一張笑臉露出甜笑。
-她本該擁有的一整個時光繾綣溫和的人生。花好月圓人長久，夜夜皆是滿分良宵。姮娥一人在月宮呆了無趣的漫長時日，隻有玉兔不在，她才知道小姑娘對自己有多重要。遂來人間尋她，見到奄奄一息的沈悵。“姐姐，你去吧，去擁抱你那麼多孤單寂寞的夜裡惦念著的俗世的一切吧。”姮娥聽著，不由淚流。真奇怪，她已經許久冇有哭過了，好像所有眼淚，都在見到玉兔的那天流儘了。可今日就這麼不由自主，不受控地被淚水糊滿眼眶。她想這小傢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