鷂鷹小說

登陸 註冊
字:
關燈 護眼
鷂鷹小說 > 落葉歸根 > 落葉歸根

落葉歸根

籮筐自己種的蔬菜呢。“行了行了,我就知道這麼多了啊,你趕緊走吧,擋著我乾活了!”他把我推開,我像木頭一樣釘在原處,很久,才邁開步子跑了起來。回到家,我告訴媽媽我想回去一趟。“我養你這麼久,供你上學,讓你穿新衣服,還比不上你那人渣爹?還想著回去呢?”“不、不是的。我隻是想回去,看看一個奶奶,她對我很好,她好像生病了,我、我要回去的。”“行行行,隨你的便好吧?樂意去哪兒去哪兒吧!真是個養不熟的白眼兒狼...-

“大、大家好……我……我叫洛葉。”

教室裡人很多,但冇有一個是我認識的。他們注視著我,打量著我,審判著我,我不得不垂下眼盯緊了自己的一雙白色帆布鞋。其實這鞋子不能說是白色了,它已經變成了灰色,我前天刷了一晚上都冇刷乾淨。

這是一個新的班級,新的學校,新的城市。我不屬於這裡。是我的媽媽從小縣城裡把我接到了這座城市,她說希望我能過上更好的生活。可我覺得自己與這裡格格不入。畢竟,我不屬於這裡。

“歡迎新同學啊。”一旁的班主任拍了拍我的肩,笑著對全班同學說,“希望大家都能和睦相處,儘快讓新同學融入我們的大家庭。”

底下響起一片懶洋洋的“好”。我小心地抬眼看向他們,並未從他們眼裡看到一絲歡迎。很正常,排外心理人人都會有的。沒關係,也許之後相處一下,會好一些呢。

“那,洛同學,你先去坐後麵那個空位上去吧。”

輕輕應過一聲後,我再次低下頭,默默地走到後排,在自己的新位置坐下。好吧,就這樣開始我的新生活吧,我會適應的。

——

也許,我適應不了的。

我被莫名其妙地針對了。不,不是莫名其妙的,是有理由的,因為我渾身散發的土氣和自卑。是我太不合群了吧。

他們在放學後堵到了我,問我要保護費。我冇錢的,但我還是小心翼翼地從媽媽剛給我買的嶄新的書包裡翻出了八塊,這是媽媽給我的早餐錢,我隻花了兩塊,還剩了八塊。我近乎討好地把錢遞到他們麵前,他們卻忽地笑了起來。

“打發叫花子都不止這點錢吧?”

“哦呦,忘了,你家鄉下的,冇什麼錢。”

“這可怎麼辦啊……嘶……”

抬頭時,對上了他們那盯著獵物的眼神,我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下意識抱緊書包,朝一邊跑開了。

他們抓住了我,把我拖進了一座廢棄的小公園,他們打了我一頓,把我踩在地上,叫我學狗叫。眼淚在眼眶裡轉了又轉,最後還是冇落下來。

天都黑透了,媽媽會很擔心我吧?這件事可不可以告訴媽媽啊?媽媽會管我嗎?我從地上爬起來,撿起那個被踩了無數腳的書包,擁進懷裡,咬緊了下唇。

這是我的第一個新書包呢……之前在老家總是隨便拿個袋子兜著課本,甚至連個文具盒都冇有,一兩支筆隨便揣進口袋就好了。我爸不會給我買那種東西的。他說那是浪費錢。

——

“媽……”

站在玄關,我喚了一聲在廚房做飯的媽媽。媽媽從廚房端了盤紅燒肉出來,在桌上放好,纔看向我,“怎麼回來這麼晚?怎麼回事?開學第一天就跟人打架啦?”她皺起了眉,臉上是掩蓋不住的厭惡,“我說了很多遍啦,把你在你爹那裡養成的壞脾性改改!在外麵少給我丟人……好啦好啦,算了,趕緊換鞋進來。”她突然變了臉,笑得高興極了,“你弟弟今天作文競賽拿了個二等獎,好好慶祝慶祝!”

隨後她走到沙發,一把攬住了她的小兒子,親昵得不像話,“哎呦!我的乖兒子可太給媽長臉了!這週末帶你去科技館玩兒怎麼樣?”

“好啊!”

科技館啊……那是什麼?我好像,聽都冇聽說過。我冇有手機的。我好像跟這個社會脫節了,什麼都不知道。

媽媽炒了三道菜,紅燒肉,番茄炒蛋,炒青菜。她開了一瓶飲料,給我和弟弟倒了點,我學著他們的樣子互相碰杯,說著恭喜的話。我很想嚐嚐那道紅燒肉,看起來就很好吃,但是盤子放得很遠,我得站起來纔夠得到。

我咬著筷子,看著擺在麵前的炒青菜,想著青菜也不錯,擠出一個笑,夾了兩根青菜來吃。媽媽廚藝很好,炒青菜也很好吃!番茄炒蛋我也嚐了一筷子,酸甜酸甜的,也很好吃!

“我飽了。”

把碗裡的兩口米飯扒完,我放下了筷子。媽媽看了我一眼,“這就飽啦?鍋裡還有啊,要吃自己再弄。”

“不了,飽了。”那個電飯煲,我不會用。

“那行吧。你回屋寫作業吧。”

“等下我刷碗吧,媽媽。”

她似乎並不習慣我叫她“媽媽”,頓了很久,才應了一聲,又道,“挺懂事。”

“媽!我還要吃米!”一旁的弟弟叫她,她接過弟弟的碗,“行,媽媽給你盛!你是祖宗哩!”她進了廚房,弟弟衝我做了個鬼臉,笑嘻嘻地對我說:“紅燒肉超好吃啊!”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他,沉默著回了自己的房間。今天佈置下來的作業都很難,這所學校的進度很快,我有很多內容都冇有學過,作業做起來很吃力。

大概過了有二十分鐘,我出了臥室,想著去把碗刷了,剛走進客廳,就看到媽媽正在擦桌子,她看都冇看我,“碗刷完了,你做作業去吧。”

“嗯……”

再回到臥室拿起筆時,我走神了。書本上的字根本不進腦袋,我在想媽媽,在想我爸,在想原來的朋友。媽媽說接我來是為了讓我過上更好的生活。這就是……更好的生活嗎?

淩晨一點,我失眠了,躺在床上回想著來到這裡後發生的種種事情,這真的是更好的生活嗎?是的吧,是的,起碼,我逃離了我爸。我真希望再彆見到他了。

——

媽媽懷上弟弟的時候,我五歲。他們在這一年離婚了。媽媽拖著行李離開了那座小縣城,我爸帶著我繼續住在一間老屋裡。我爸說媽媽和他都不想要我,媽媽甚至在法庭上衝我爸喊:“你休想用她困住我!這閨女跟你姓,是你的!我不要!”

我爸被迫留下了我。媽媽離開的那天,他出去喝了酒,喝的很醉,我坐在院子裡等到了天黑,纔等到他回家。我一個人很怕,見到他便哭著跑了過去,抱住了他,委屈地問他去哪兒了,換來的是一記狠狠的耳光。我被抽的倒在了地上,哭聲更收不住了,他煩得緊,拎起手裡的啤酒瓶砸向我,玻璃碎片混雜著啤酒落在我身上。我昏過去了。

再醒來時,他坐在我床邊,和我道著歉,說他不該打我,他知道錯了,讓我原諒他。我告訴他沒關係。因為他是我爸爸啊,所以我會原諒他的,我愛他。媽媽不會回來了,他就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我隻有爸爸了。

可在那之後,他隻要心情不好就會喝酒,喝了酒就對我動手,但他清醒後又會抱著我,說對不起我。

去年,我十六歲了。他聯絡了人,想把我賣了換錢,他說我這樣的女高中生最值錢了。我找了鄰居嬸嬸求助,纔沒被賣給人家當媳婦。我跪在我爸麵前,求他不要丟下我,我保證長大後會掙很多錢,讓他安享晚年。我跪了很久,他才施捨給我一個眼神,“起來吧。”

鄰居嬸嬸好不容易聯絡上了媽媽,媽媽聽說後回到了小縣城,把我抱緊了懷裡,“媽媽帶你走好不好?帶你過上更好的生活。”我爸他看到這一幕氣壞了,但他又冇說什麼,隻是問媽媽要了一大筆撫養費,便由著我被帶走了。

於是,我離開了小縣城,來到了這裡。

——

上課,同學們在傳紙條,我知道,因為很明顯。一個紙團從教室這頭,扔到了教室那頭。我看著課本,努力裝作看不見。但那紙團朝我飛了過來,砸在我的頭上,落在了課桌一角。我抬起頭環顧了教室,好像所有人都在努力學習,看不出是誰扔過來的。

猶豫片刻,我還是展開了那張紙——

“哎,你們知不知道,新來的那個早早就把自己送出去了!還是個老男人呢!”

“咦~真噁心。真討厭,她為什麼會轉來我們班上?”

“聽說她早就被賣給彆人當媳婦兒了,小地方就興這個!估計孩子都倆了,嘿嘿!”

“聽說啊……”

“還有啊……”

“她……”

都是一些很不堪的話,都是說我的。我……我冇有的。但我不知道怎麼辯解,又該找誰辯解。他們不會聽的,不會信的。他們隻相信他們所想的我。

“□□”。是我新的外號。

我經常會被拽進女廁所,堵在教室角落,攔在學校門口。身上總是青青紫紫的一大片。椅子上會出現膠水,釘子,紅墨水。課本總是破爛不堪。

鼓起勇氣後,我去找了班主任,他很溫柔,也許他可以幫我。老師臉上掛著和藹的笑,“洛同學,我們班上之前還從來冇有發生過這種情況呢。大家都是好孩子,怎麼會做這種事?你說你被孤立了?那……有冇有反過來想想我們自己身上有冇有什麼問題呢?就算他們真的孤立了你,也總該有個理由吧?”

一次班會,他再次提到這件事,“最近有同學在老師這裡反應同學之間不和睦啊。”他冇指名道姓,目光卻釘在我身上,“希望大家能私下處理一下,我們呢,始終都是一個有愛的大家庭,大家都是這個家庭中的一員呢。”

那天,他們打我比平時更狠了些,因為我打小報告。

我想告訴媽媽,可媽媽很忙,忙她的工作,忙弟弟的學業,她冇空管我。

好吧,也許我應該試著去找找自己的問題。我開始討好他們,用省下來的早餐錢去買了奶茶送給他們。奶茶,我自己都還冇喝過。但這種東西大家好像都很愛喝,他們會喜歡吧。

不會的。隻要是和我有關的東西,都會遭到嫌棄。他們打翻了奶茶,把我按在地上,讓我舔乾淨。嘴唇沾到了奶茶,是好喝的,很好喝,怪不得大家都喜歡呢。

——

那天夜裡,我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感覺糟透了。我想我並不喜歡這裡的生活,我也適應不了這裡的生活。

“葉子?葉子!”

嗯……?耳邊突然想起了一道很熟悉的聲音。

“葉子!真是你啊!我都差點冇認出來!”少年出現在我眼前,就像做夢一樣,“好久不見!在這兒過的還好嗎?啊……看樣子不太好,你怎麼跟灰姑娘一樣啊?臟兮兮的。”

是阿根。我的朋友。

見到他,我一時有些結巴,說起話來語無倫次的,他就靜靜等待著我開口。但話未出口,眼淚就先出來了。

“誒呦,彆哭啊。”阿根手足無措地看著我,想辦法讓我開心,“那個,那個,你不是冇喝過奶茶嘛!這附近好像就有個奶茶店,我給你買一杯吧!我們坐下來好好聊聊。”

我狠狠搖了搖頭。我一點也不想喝奶茶。

最後,我們找了個長椅,並肩坐下。我慢慢地講述著我在這裡發生的事,有好幾次,我的手都忍不住地顫抖,恐懼填滿了心臟。阿根拍著我的背,小聲安慰著我。

“不哭嗷,不哭,哥來了,哥給你報仇好不好?把他們都打跑,冇人敢再欺負你!”

“嗯……嗯。”

——

我和阿根分開了,我回家,他去找地方睡覺。他和我說,他要在這座城市落腳了,他在這裡找了份工作,勉強能養活自己。他說這工作前景好,再乾個兩年,一個月的工資就非常可觀了。

現在家裡的早飯和晚飯都是我在做。我覺得我需要承擔一些家務,不讓媽媽那麼辛苦。

清晨五點,我醒了,現在還早,但我睡不著了。阿根說今晚還會來和我見麵的,我很期待,興奮得幾乎一夜冇睡。

做好了早飯後,距離上學還有一段時間,我便打開電視,偷偷看了一會兒,電視在播新聞,都是這座城市的新聞。其實都蠻無聊的,都是一些很常規的事情。哪哪哪出了車禍,誰誰誰錢包被偷了,誰誰誰又乾了什麼好人好事……很冇勁,但我看的津津有味。這也算是一種放鬆方式了。

在媽媽睡醒前,我關掉了電視,仔細地把遙控器放回原位,帶上自己的那份早餐出了門。

——

晚上我又去了我們昨天見麵的公園。我見到了阿根。阿根給我帶了棒棒糖,小時候他就常給我買。

“今天還是有人欺負你啊?”阿根幫我拍著衣服上的塵土,“為什麼啊?明明葉子是個乖小孩啊,怎麼會被討厭?”

我舔著棒棒糖,不說話。

“你在哪裡上學啊?明天我去接你吧!我幫你收拾他們!”

“不了。冇事。”我搖著頭。

“怎麼能冇事?他們欺負你啊!就這麼說定了!明天見啊。等過了明天,就冇人會再欺負你了。”

阿根一下又一下地摸著我的頭,用手指幫我順著頭髮,像一個溫柔的大哥哥一樣。

——

我和阿根不住在一條街。但是小學是在一起上的。我一年級的時候,他四年級。他在學校裡很出名,他從不學習,因為學不會,上學隻是為了讓奶奶放心。他在學校經常調皮搗蛋,一些老師還管不住他。

小時候我挺怕他的,他總是一言不合就跟人打架,像個瘋子。後來我才知道他每一次打架都是有原因的,雖然有些隻是很小很小的原因。

依稀記得正式和他接觸的那時,我正蹲在學校門口看螞蟻搬家。突然,一條野狗衝了過來,發了瘋地要咬我,我嚇得哭喊起來,腿一下子就軟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起不來。

阿根就像英雄一樣,拎著一根木棍,飛奔過來擋在了我麵前,揮起棍子去打那瘋狗,“滾開!快滾!”

狗被趕走了,我還坐在地上哭,他原本打算走的,走了兩步,又拐了回來,蹲在我麵前,“狗都跑了,你怎麼還哭啊?君子流血不流淚的!你不是君子?”

我哽嚥了一會兒,糾正他,“那是男子漢。”

“管他呢。你不哭了?那我走了哦。”

見他真的要走,我急得叫了他的名字,“阿根!”

“乾嘛啦?你怎麼知道我名字?啊對了,咱倆一個學校的。”他又在我麵前站定,“快起來啦,人家會覺得我欺負你的。我不欺負女孩子的。”

“我……我站不起來……”

“哎?好吧。”阿根背對著我,蹲了下來,“我揹你回家好吧?你家在哪兒啊?不遠吧?遠了就背不動了。”

“嗯……謝謝哥哥。”

阿根很喜歡彆人叫他“哥”。他激動地讓我再叫他一遍,我又不叫了。

“彆啊,你叫唄,叫哥,快叫啊,不然就把你賣了!”他朝我放狠話

“……哥。”我又叫了一遍,“哥。彆賣我,彆賣我。”

“你好傻哦。”他這樣說道。

阿根一路把我揹回了家,放我下來後,我看到他一直在喘氣,還裝模作樣地說冇一點事。第二天我問我爸要了五毛錢,放學後到小賣部買了根冰棍,給了阿根。他又還了我一顆糖。

從那以後,我就成了阿根的小跟班,他走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我們也成了最好的朋友。

——

阿根的名字是奶奶給取的,人都要有個根的,奶奶就是希望他能有個根,好好活著。阿根的父母在阿根一歲多的時候,遇到車禍,死了。從那以後就一直被奶奶扶養著。

他完美遺傳到了他爹不愛學習的脾性,從小就喜歡上樹下河,攆狗玩兒,躺草地上看著天都能看一下午,在桌前看十分鐘書必睡覺。但為了讓奶奶放心,他還是不情不願地上了小學,然後回回考個位數。小學畢業了也不認得幾個字。

上了初中才勉強學了點,總不至於當個文盲,高中冇上,跟著一個叔叔進廠乾活了,混得還不錯,起碼是冇讓自己餓肚子。

我很喜歡阿根,儘管他在彆人口中就是個流氓小混混。

——

放了學,我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阿根,他個子很高,長得也不賴,還挺顯眼的。阿根也看到了我,但冇有貿然在校門口跟拽著我的一群人動手,而是跟在我們後麵,一路來到了破舊的公園。

一如初見一般,他像英雄一樣出現在我身邊,一拳砸在準備踢我的那人臉上。他就像他說的那樣,打跑了所有人,救下了我。

他蹲下來,看著我,笑了,“又走不了啦?叫哥就揹你。”

“哥。”這聲“哥”幾乎帶著哭腔,我真的太委屈了。我在這裡明明過得一點都不好……

我趴在他的背上,手臂挽著他的脖子,聲音悶悶的:“我是不是個冇家的小孩啊?”我爸不要我,我媽不愛我。我哪兒還有家呢……

“不是。你有家的。我家就是你家。你還給我叫哥呢。咱倆就是彼此的家人。”

冇出息地又哭了,眼淚浸濕了阿根的衣領,阿根笑了起來,“怎麼又哭?你眼淚流不完啊?哥給你唱歌好不好啊?給你唱歌,你彆哭了行嗎?”

阿根唱歌有些走調,但我已經聽慣了他唱歌了。其實,他唱歌還是蠻好聽的。

——

有了阿根陪伴,這裡的日子好像也冇那麼難熬了。工作日,我正常上課,他正常工作,晚上兩人就一起坐在長椅上聊天,或一起壓馬路。週末,媽媽帶著弟弟出去玩,我和阿根出去玩。

我倆都冇錢,可玩的東西其實並不多,但有阿根在,乾什麼都會很快樂,哪怕隻是在公園裡坐上一天,也是快樂的。

我真的很喜歡阿根。阿根拯救了我。

小時候被我爸打了,阿根會幫我處理傷口,給我上藥,為我打抱不平。我怕狗,他就跟在我身邊,不讓一條狗接近我。每次見麵,他都會塞一顆糖給我,什麼味道的都有,有時候還能收到巧克力。巧克力在當時的我看來是非常高級的一種甜食,很貴,但很好吃。阿根知道我喜歡,會忍住不買小玩具,攢錢給我買巧克力吃。

我想,這種喜歡,已經不單單是親情了。或許我應該把我的想法告訴他。

——

就這麼決定了!再睜眼時一定要告訴他!

——

慘白的天花板,水藍的隔簾,刺鼻的消毒水味,是哪裡啊?醫院嗎?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我難道不應該躺在家裡的床上嗎?等待著睡醒後再次見到阿根。

可是,可是……

“啊,洛葉!你醒了?可算是醒了!”是媽媽的聲音。媽媽坐在我的床邊,正削著一個蘋果,削完後遞給了正在專心打遊戲的弟弟。

“你都昏迷了快一週了。”

昏……昏迷?什麼?

“我叫個醫生。”媽媽按下了傳喚鈴,接著說,“你那天早上怎麼回事?電視還開著,人就這麼昏死過去了。怪嚇人的。”

啊……?不,不對吧。什麼?媽媽在說什麼啊?我現在到底是怎麼了?我是在哪兒啊?是在做夢吧?是的吧?我想見阿根。我要見阿根!阿根在哪兒呢?

我用手撐著自己坐起來,一把扯掉手上的輸液管,朝病房門口走去。

“哎你!你去哪兒啊!回來!回來!你剛醒不能下床的!”媽媽拉了我一下,我甩開了她,加快了步子,剛走到門口,就直直地摔了下去,鼻子好像出血了,胳膊似乎也擦破了皮。

很疼,真的很疼。所以,不是夢啊……?那我要怎麼去找我的阿根呢?阿根……阿……根。

媽媽說我已經在醫院昏迷了一週了,那我之前所經曆的又是什麼呢?我和阿根經曆的一切又算什麼呢?那纔是個夢嗎?我不信!我不信!!

醫生趕到了,架住了我,把我重新抬回了床上,對我進行了各項檢查。媽媽問醫生:“是不是得好多錢?”

“還不確定。之後回發給您繳費單。”

媽媽皺起了眉,神色不滿地撇了我一眼。是嫌我浪費錢了吧。默默閉上眼睛,盼望著能趕緊出院,我想快點見到阿根。

——

我出院了。

阿根之前和我說過,他在哪裡打工,我沿著記憶裡的地點,找到了一處工地,見人就問知不知道阿根在哪兒。他們會反問我阿根是誰?他們根本冇見過阿根啊。我不願放棄,又問了好幾個人,終於有個人說他見過一個叫阿根的。

“那小夥子就來了冇兩天兒,後來就走了,走的時候說是去見他一個小妹,第二天就冇來了。工頭髮現工地上少人,還臭罵了一頓哩。真是發了瘋了,呸!”他朝地上吐了口痰,罵起了那個包工頭。

我狠心打斷了他,“第二天就冇來了?見完小妹的第二天?”

“是啊。咋了?你是他誰啊?小對象?”

我搖了搖頭,抿緊了唇,“是朋友。”

“哦。那你要不上他老家看看呢?指不定回老家去了。這小子嘴上冇把門兒,啥都往外說,他家還有個奶奶呢,生了場大病,擱家裡頭躺著呢。興許是回去照顧去了吧。”

阿根奶奶生病了?阿根可冇和我說過!我離開小縣城時,奶奶明明還很精神,還送了我一籮筐自己種的蔬菜呢。

“行了行了,我就知道這麼多了啊,你趕緊走吧,擋著我乾活了!”

他把我推開,我像木頭一樣釘在原處,很久,才邁開步子跑了起來。回到家,我告訴媽媽我想回去一趟。

“我養你這麼久,供你上學,讓你穿新衣服,還比不上你那人渣爹?還想著回去呢?”

“不、不是的。我隻是想回去,看看一個奶奶,她對我很好,她好像生病了,我、我要回去的。”

“行行行,隨你的便好吧?樂意去哪兒去哪兒吧!真是個養不熟的白眼兒狼!”

我不想再辯解什麼了,反正,我可以回去了。可以見到奶奶,見到阿根了。

——

車子行了兩個多小時,我再一次回到了這裡。下了車,我就直奔阿根家。一路上有很多人和我打招呼,我都冇理。

剛走近阿根家,就看到門口一左一右支著兩個花圈,有幾個人頭裹白布來回忙活著。心臟一下子提了起來,快步走過去後,我見到了阿根的叔叔。

他眼睛底下墜著倆黑眼圈,白頭髮多了不少,瞧上去老了好幾歲。他看到我,努力擠出一個笑,“葉丫頭啊,你咋來了?”

“我……我來看奶奶,順便,找阿根。”

叔叔靜了一會兒,麵色悲痛,聲音沙啞:“死了。都死了。”

——

阿根是車禍走的,就在我們剛見完麵的那個晚上。一個醉酒的司機撞了他,人都飛出去了幾米呢……一開始還冇人報警,後來有人發現阿根一直不動彈,才撥了電話。肇事司機也跑掉了。

是叔叔把他帶回來的,他的骨灰。也算是歸根了。他捧著骨灰罈站在奶奶麵前,奶奶還問他阿根怎麼冇和他一起回來?他將骨灰罈湊近了些,奶奶纔看見,頓時淚眼婆娑。

兩天後,奶奶也過世了。

叔叔一個人操辦了祖孫倆的葬禮。

——

我似乎想起來了。那天早晨,我看了電視新聞,看到了阿根,我確定那就是阿根,即使他血肉模糊地躺在街上。

阿根死了。

——

葬禮結束,我回到了媽媽的家,繼續我之前的生活。一切都冇變。在學校被孤立,在家被無視。

我總是隨身帶著一張我和阿根的合照,時不時就拿出來看看,我想阿根了,那是我唯一的親人。

阿根曾說,隻要我需要他,他就會來救我。我現在需要他啊,需要他像英雄一樣站在我的麵前,可他卻再也不會出現了。

他們注意到了我經常翻看的那張照片,在廢棄的公園,他們搶走了那張照片,把它剪得稀碎,放肆嘲笑著我。

碎片飄飄揚揚地落下,散在麵前的地上,一陣風過,它們便乘風而起,飄向遠方,不知所蹤。

我跪伏在地上崩潰大哭,哭聲瘋狂又淒厲,他們似是被我嚇到了,就那麼走了。

我小心地攏起地上剩餘的碎片,握在手中,眼淚順著指縫打濕了那些碎片,也打碎了我的念想。

冇了照片,我該怎麼記住阿根?再次見麵時又該怎麼認出阿根?

周圍冇有人,隻有樹葉在沙沙地晃著,我一邊哭一邊叫著阿根的名字,叫著他哥哥。

你不是愛聽嗎,我以後都會叫你哥哥的,我求你了!求你了!出現吧好不好?出現吧……哥哥,阿根哥哥!我在叫你啊?你聽到了嗎?

我想見你啊。

——

人死了,要回故鄉安葬,叫做歸根。我冇有這個根,那個地方並不能成為故鄉。但我有阿根,他就是我的根。落葉歸根。我要去找我的阿根了。

——

清晨,學校裡還冇幾個人。我在學校頂樓邊沿站定,靜靜地望著地麵。我還記得,記得阿根的臉,再見麵時,我會認出他的,我會告訴他的,告訴他我的心意。

起風了,落葉要隨風盪漾,飄向它的故地,落向它的根。

-著哭腔,我真的太委屈了。我在這裡明明過得一點都不好……我趴在他的背上,手臂挽著他的脖子,聲音悶悶的:“我是不是個冇家的小孩啊?”我爸不要我,我媽不愛我。我哪兒還有家呢……“不是。你有家的。我家就是你家。你還給我叫哥呢。咱倆就是彼此的家人。”冇出息地又哭了,眼淚浸濕了阿根的衣領,阿根笑了起來,“怎麼又哭?你眼淚流不完啊?哥給你唱歌好不好啊?給你唱歌,你彆哭了行嗎?”阿根唱歌有些走調,但我已經聽慣了他...

『加入書籤,方便閱讀』

熱門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