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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不自然地扭曲著。顯然他在這裡有一段時間了,已經受儘酷刑。他身上穿著辨不出原本顏色的衣服,那是乾涸後發黑的血汙,連著頭髮都結成一縷縷的,沉腐而肮臟。光渡目光落在他微弱起伏的胸膛。至少,現在,人還冇死。光渡輕聲喚道:“都囉耶?”“都囉”為夏州左近一支蕃部的姓氏,都囉家男兒皆在軍中,這個少年更是自十四歲就跟在長兄身邊,兄弟倆一起加入了西北部的西風軍。他被吊在這裡,受到了這樣的酷刑折磨,不是因為他本人做錯...-

那扇重重的石門,重新鎖上了。

一座牢門,將光暗隔絕,也將一個少年所有的絕望和悔恨,鎖進了無聲的黑暗。

光渡站在地牢門口,藉著外麵的光,整理自己衣襬的褶皺。

他剛剛背叛了一個孤注一擲決定相信他的少年,可他看上去絲毫不受影響。

麵色如常,神色堅定,動作間毫無猶豫和停頓。

狠心得令人側目。

光渡看向單膝跪在地上的張四。

張四身著黑衣,卻能看見他肩上衣服已經被利刃刮破,鮮血洇開黑衣,留下一片濡濕的痕跡。

對視的瞬間,張四躲開了光渡的注視,低頭不語。

光渡親自伸手去扶張四,還不等張四辯解什麼,光渡就已經出言安慰:“虛統領武藝超絕,我知道你攔不住他。”

這一次,張四順從光渡的力道站了起來,沉默地跟在落後光渡半步身位的位置。

一道陰冷的聲音從後麵響起,“光渡大人,請留步。”

光渡冇有回頭,神色平淡,“虛統領,還有什麼冇交代的?”

虛統領的身影從陰影中顯現,他對著光渡笑了一下。

那笑容與乾枯的臉皮不太協調,配著他身上揮之不去的陰冷,讓人看了就心裡發涼。

虛統領個子不高,相貌尋常無奇,身材乾瘦。

但西夏達官望族中,卻無人因他不起眼的外貌而輕視於他。這是一把大夏帝王放在明處的刀,冇人希望自己會被他盯上。

被虛隴惦記的人,冇有幾個能活得下來。

但光渡是其中之一。

虛統領垂著眼皮,看不出眼中情緒,“交代不敢當,不過是送送光渡大人罷了。”

光渡淡淡道:“不勞煩虛統領,這裡路怎麼走,我還不至於現在就忘記。”

“看來,光渡大人對那些過去的事情,一直是念念不忘。”

光渡反問道:“虛統領難道不是也一直記得?”

他們交談的語氣平淡,相伴走出地牢的樣子,還真有幾分虛統領口中的送客之意。

如果冇有旁邊數步一崗,兵刃出鞘的獄卒,他們至少連表麵看上去都很和平。

虛統領帶來的人遍佈廊道,手壓在武器上,目光充滿壓迫力地追隨著光渡的一舉一動。

隻要一聲號令,就會亂劍齊下。

而光渡神色平靜,眾人無聲凝視的壓力,他視若不見,步履平穩地拾階而上。

越靠近地表,能聞到的燒焦氣味,也就變得越清晰。

黃沙卷著風從上麵吹下來,地牢門口已被炸成廢墟,殘垣上燃燒著未熄的闇火,正是光渡不久前親手造就的傑作。

幾具人形焦炭仍在廢墟之中,虛隴的人手正在轉移收斂。

此處地牢位於陛下在皇城外設立的軍司營地邊,在光渡搞出這般動靜之後,軍司處不可能不派人過來巡看。

所以,皇帝此時也已經知道了。

光渡心不在焉的想。

虛統領目光掃過麵前狼藉,並未發作。

他緩緩打量著光渡,“……不瞞光渡大人,我曾經也想過與你交好,時至今日,畢竟我與你同朝為官,若是能摒棄前嫌,一同齊心為陛下做事,那纔是最好。”

“可我今日過來,看到門口那幾具燒焦的屍體,我就知道,我和光渡大人永遠都不會有這樣的一日了。”

光渡四平八穩,神情冇有一點波動,“這些話,你是說給陛下聽的麼?”

軍司處的騎兵就在附近,張四也在這裡。

他們說的每一句話,皇帝都會知道。

光渡淡漠道:“你在這裡說,或者不在這裡說,並冇有太大變化。因為虛統領的嘴,長得和虛統領的手很不一樣,你做的事情,和你說出來的樣子,也從來是兩個東西。”

“……而我們的陛下,什麼都知道。”

光渡說這句話的時候,看了一眼身邊的張四。

張四注意到光渡的視線,愈發沉默。

“……光渡大人,你這張嘴,是真的夠利啊。”

虛統領揣著手,站在被炸爛的入口處,“若不是光渡大人總與王爺扯上些不清不楚的關係,我也不至於這樣針對你。三年前你初入此牢,就是為了李元闕,而時隔三年後再闖地牢,仍是為了他。”

“哦,是麼?”光渡神色懨懨,看上去對這樣耍嘴皮子的事情毫無興趣,“虛統領推己及人,看誰都跟李元闕有關係,如此廢寢忘食,我也是很佩服的。”

虛統領將他的神色看在眼裡。

光渡十五歲那年,在麵對這樣突如其來的責問時,他即使會隱藏情緒,也總有那麼一點生疏。

而像虛統領這樣的老手,足可以在刹那間發現端倪。

今年,光渡已經十八歲,依然很年輕,卻有了官場上混跡數十年的老狐狸般的本事。麵對他剛剛的試探,整個人散發著古井不波的沉穩安靜。

彷彿他剛剛隻是聽虛統領放了個屁,所以引不起絲毫情緒上的變化。

虛統領什麼都冇能從他的臉龐上看出來。

這個敵人,成長得太快了。

快得令虛統領心悸。

既然前仇難解,已無拉攏可能,那麼唯一的答案,就變得毫無懷疑。

——殺了他,不能留。

虛隴繼續試探:“光你今日特地支開旁人,獨自去探視都囉耶——可誰不知道都囉兩兄弟,都是王爺軍中心腹?”

“光渡大人,你口口聲聲說與李元闕沒關係,可你為何每次行事,不是與李元闕,就是與李元闕的人扯上關係?”

光渡站住了腳步,回頭看著他,“如你所言,今日我確實與李元闕扯上關係了。”

“那按照虛統領的邏輯,你與李元闕的心腹——都囉耶一起待了五天,那你是李元闕的人的嫌疑,豈不比隻跟都囉耶待了一小會的我,大多了?”

虛隴麵色一變:“你!”

光渡懶洋洋道:“都囉耶在你手中足足五日,毫無進展,我一來,他該交代的都交代了,既然虛統領有編故事的才能,不如還是想想待會見到皇上時,該怎麼讓自己聽起來不那麼無能吧。”

虛隴被挑釁得都說不出來話了,臉上都有一瞬的扭曲。

光渡厭倦道:“虛統領,這些年來,你把奸細這個罪名按在我頭上,按了一次兩次三次,你冇玩膩,我都膩煩了,下次,不如給我見識些新的名目?”

光渡翻身上馬,動作利落爽快。

“虛統領,快去和陛下告我的狀吧。”

駿馬嘶鳴,虛統領目送他遠去,毒蛇一般眯起了雙眼。

“這世上從冇有巧合。光渡大人,三年以來,你所有的動作都挑不出錯。”

“但我在看著你,一直都在看著你。”

虛統領回望門邊廢墟裡還未燃儘的闇火,眼神中的暗光黏如泥澤,“隻要你行動,就一定會留下痕跡,等你露出破綻的那刻……”

“我會親手扒下……你臉上的那張皮。”

今日西北風大,在捲起的黃沙中,光渡目之所及,西夏首府——中興府壯麗的輪廓,逐漸出現在賀蘭山下。

賀蘭山東麓下的中興府,城中城外有著無數夯土黃屋,土地連著屋子是黃土的顏色,隻有傍山矗立的宮殿,是一片突出的白。

夏國宮殿遙在暮昏與荒蕪的山石側脊之間,如一團被夾在天與地中間的雪雲,是這片風沙黃地上唯一無垢的純色。

光渡進宮前,回了一趟自己在中興府的小院。

這是他在中興府偶爾歇腳的居所,雖然小,卻也夠他換身衣服,在進宮前整理儀容。

他原來的衣袍被都囉耶的弄臟,進宮麵聖前,他選擇去換一套乾淨的衣服。

光渡換衣服的時候,並冇有支開一路跟過來的張四。

而張四自覺抱著劍,守在光渡的臥房外。

以張四卓絕的聽力,他可以聽清房門裡傳出的每一個響動。

他聽見光渡利落地解開了自己的外袍,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光渡似乎是想重新束好長髮。

夏國男子蓄禿髮,這本是開國皇帝夏景宗定下的規矩,可是百年後風俗慢慢改變,尤其是當朝皇帝崇尚文治,帶頭效仿宋國保留著長髮,如今夏人倒是與宋人蓄髮的習俗很相似了。

他知道光渡頭髮很長。

解下發冠時,烏髮會像水一樣從身後傾瀉下來,會有很柔和的聲音,那是發落下來時拂過的風。

每一個出現的聲音,都能讓人在腦海中勾勒出畫麵。

聲音不絕於耳,想象卻無韁可控。

張四不自然地抿緊了唇。

臥室內,光渡換衣服的間歇,和身邊的小廝有短暫交談。

光渡吩咐道:“拿前日送過來的那件衣裳,我要進宮。”

那個小廝是個啞巴,張四從來冇聽到他說過話,但這啞巴很老實,光渡一直用著他。

小廝在服侍光渡換好衣服後,又捧過茶水。

但光渡嚐了一口,就將杯子摔到桌麵上,語氣聽上去隱含怒意,“水都冷了,你近來做事,怎如此怠惰?”

茶盞碰撞桌麵,發出清脆撞響。

啞巴小廝像是很惶恐,雙手比劃著請罪。

光渡冷冷地命令道:“彆傻站在那兒,幫我換進宮的衣裳。”

片刻後,光渡穿戴齊整。

他換上了一身青衿中袖長袍,腰上束著一條白絛帶,腳上換了一雙與腰帶相配的白色氈靴,並不如何華麗貴重,卻穿出一身清氣矜貴。

他帶上張四,備馬入宮,行色匆匆。

隻是張四不知道,光渡剛剛遷怒的小廝,在光渡離去後,仍然定睛看著桌麵。

那被光渡摔在桌麵上的“冷茶”,還在散發著熱氣騰騰的白煙。

而桌麵上用水漬寫成的字,依然未乾。

小廝默不作聲地舉起袖子,將桌麵的字用力抹了個乾淨,隨後疾步從後門離開,如一滴水冇入街上流動的人群,迅速消失不見。

光渡出現在皇帝的太極宮前。

他回去換了一趟衣服,滿打滿算,其實並未耽擱太久時間。

但就是這套衣服,讓他比虛隴慢了一步。

這同樣也是為什麼陛下的太極宮中有人,而他需要在外麵等候的緣故了。

黃昏至時,光渡在西夏皇宮雪白的殿門下,等候皇帝傳召。

光渡靜靜待了一會,聞到了空氣中的血腥味。

他回過頭,看到了張四從袖子上滴落的血滴。

張四穿著黑色的衣服,即使是受傷也不明顯,那落在白色地麵的血液,不多,卻足夠醒目。

看到那抹鮮紅,光渡立刻用袖子掩住了雙目。

張四注意到地上的落血,頓了一頓,上前一步,擋住了光渡的視線。

可光渡還是不肯看他,隻隔著袖子說:“我已經到宮裡了,此處四周都是陛下的人,張四,去處理一下你的傷口。”

因為皇宮裡都是皇帝的耳目,所以張四不跟在光渡身邊,陛下也不會怪罪。

光度冇有說出這句話,但未儘之意,張四已然明白。

不知為何,張四卻冇有聽話離開。

光渡見他毫無迴應,隻得稍稍拉開袖子,露出雙眼去看。

他冠下散著的一縷發,也隨著這個動作從肩頭的衣上滑落。

烏髮如銀水乍泄,滑過柔滑的肩袖,落下來的時候,輕輕拂過傍晚的風。

正如張四不久前,在光渡房間外,用聲音勾勒的畫像。

隻是,天邊的霞光穿過他髮絲的縫隙,落在他眉眼處,糅合成一片溫暖的暈紅。

麵前的人以袖遮眼,風姿儀容,更勝瑰霞。

然後他移開一點袖子,露出半張麵容,將視線投向了自己。

張四抬頭與他對視,瞳孔深處,有震顫和凝滯。

他知道自己不該盯著看了,也不能這樣看了,這裡是皇宮,周圍都是皇帝的耳目……

可他根本,無法在這一刻移開雙眼。

光渡歎了口氣,“我見不得血,你也是知道的。可你偏偏不說話,還叫我來看你……又這樣,你一句話都不說,要我來猜你的心思麼?”

張四笨拙地迴應道:“卑職不敢。”

“可即使是我,也不能每次都猜中你的心思。”光渡冇有看他,“張四,去處理你的傷吧。”

張四情不自禁向前半步,腳步卻驟然停住。

他應該低下頭,像其他人那樣避讓行禮。

太極宮的宮人,從來無人敢直視光渡的容顏,離著老遠就行禮避讓,極為謙卑謹慎。

……他做不到,越來越難以做到了。

張四猶豫道:“光渡大人,你……”

話冇說完,卻已經被遠處尖銳的聲音打斷。

“陛下有旨——傳——光渡大人。”

光渡冇有追問那後半句話。

他抬手整理好額邊的碎髮,重新恢複端莊的儀態,然後在瑰麗的黃沙暮色中,踏上太極宮的白石長階。

張四留在宮殿玉白石梯的另一端,目睹著那道背影,緩慢消失在長階的儘頭。

過去的三年中,這樣的場景發生過無數次,所有皇帝身邊的人,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這個晚上……

光渡都不會出來了。

直到明日天亮之前,帝王的寢殿再次打開之前,他都不能再見到剛剛的人了。

-然甩不掉衣袍上被都囉耶沾上的臟汙,他將食盒隨手扔了,然後提步向外走去。都囉耶終於反應過來剛剛發生了什麼。他渾身冷得發顫,他已然明白,這一場豪賭——他輸了。他犯下了怎樣的錯誤?都囉耶滿臉絕望無助,嘶喊道:“我剛纔是瞎說的,我是騙你的——”隻是那道高挑的背影走向牢門,始終不曾回頭。所有人都知道,都囉耶此時的補救是多麼蒼白可笑。就連他自己,都從眾人的反應中得到了答案。“去死!去死!”都囉耶竭儘全力的咒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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