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想你也看出這樁事是二叔挑起的,這幾年年年遭災,秋天纔剛剛發了場大水,數萬人流離失所,生意也不好做。寨子的人之前還能依著那寨規行事,是因為之前靠著搶劫那些為富不仁的富商,寨中的生活還算過得不錯,但是這幾年錢不好找,不少人心思都變了,許多人都想著,既然都已經落草為寇了,乾什麼還要守那道義?”“女兒明白父親的堅持,盜亦有道,匪有匪義,但是二叔挑起來的這波人,心思已歪,女兒請父親早做打算。”胤薑語氣...-
天鳴三十四年冬。大梁西南邊境兗州府觀音縣。
天矇矇亮,挑夫擔著柴火正預備去趕集。他住在樂水村,到觀音縣的集市得趕路一個多時辰。
四周地勢開闊,偶有幾棵枯樹稀拉拉的挺立著,日頭逐漸上來,霧氣漸漸驅散。
挑夫時不時擦擦臉上的汗,想著在哪裡歇一歇,走著走著瞧見遠處有塊大石頭,他想可以坐那休息一會兒。
剛放下扁擔坐在石頭上,不經意往去路一瞥,頓時三魂丟了七魄,挑夫大叫起來,“血!血!死人了!死人了!”
大石頭的前方,赫然是散亂的屍體。
有的歪著頭倒在地上,有的麵朝天死不瞑目,有的麵朝大地隻留背影慘淡,有的四肢不全死無全屍,有的屍體上壘著屍體。
屍體身上,地上,全是血,血浸入地下不知幾尺,如今瞧著卻已經乾涸,陽光照著更顯得血色黯淡。
這裡的屍體大約有一千餘具,皆身著官服,褐藍色的是兗州府衙役,披玄黃鎧甲執銳器的是大梁軍中人,
而著灰色衣袍的顯然是仆役,在這藍黃灰之外,隻有一抹緋色格外亮眼,也格外令人膽顫。
深緋色官服上紋雲雁圖案,赫然是本朝的一位四品大員!
一名帶了一千餘位身強力壯之人隨行的四品大員,竟然慘死於荒野?!
觀音縣知縣不敢隱瞞,當即上報,知府衙門再層層上報,最後上達天聽。
朝野嘩然,死的官員是朝廷派去兗州賑災的欽差,負責押送十萬兩白銀,隨行的是精挑細選的軍中精銳,不僅十萬兩白銀不翼而飛,整個賑災隊伍竟都無一生還!
天子一怒,浮屍萬裡,再派欽差,即日啟程,捉叛逆,奪銀歸。
說起來,兗州這地界兒,四麵環山,風景秀麗,民風淳樸,但是有一點不好,土匪肆虐,
隻碰上攔路劫財便叫運氣好了,多的不是乾那殺人越貨的勾當,因此本地鏢局亦甚多。
兗州環山,那山叫雲霧山,山脈綿延不絕,起伏波瀾,縱橫千餘裡。在這雲霧山上,有大大小小上百個匪寨。
什麼行當做久了都要分一個大小,土匪也不例外,兗州的土匪頭子叫黑麒,他的山寨叫黑崖寨,約莫有上千人,是雲霧山上占地最大、人最多的匪寨。
距黑崖寨十分遙遠的距離,有一個名叫慶安寨的匪寨,此時還正為打家劫舍的對象鬨得不可開交。
“夠了!”高坐堂上的中年男子不怒自威,麵貌英武,身量挺拔,一聲止住堂下爭執不休。
“一個說,那劉記布莊的老闆在日常染布的顏料裡摻了致病的傢夥,
一個又說那張家飯館的菜不乾淨,用過期的飯菜做給客人吃,
還有人說那潑皮黃五,因為吃喝嫖賭氣死了爹孃,打算賣了妻女抵債。
這幾個都很符合條件,為什麼不劫他們三個,要劫李老六?”
“說話啊,剛纔說要劫李老六的那批人?”胤敞沉聲質問,
“你們可還記得本寨的寨規?為大惡者劫之,為富不仁者劫之,不孝不悌者劫之。
李老六是做藥材生意的,他是怎麼發家的?
每天起早貪黑去山上采草藥,差點從山上掉下去摔死,就是那麼巧,被他挖到了一根千年人蔘,
靠著這根人蔘,他開自己的店,賣的藥材不說價格有多公道,也從來冇有坑過誰吧?
十幾年矜矜業業才攢下現在這份家業,你們給我一個劫他的理由。”
被嗬斥的那群人斂了聲息,卻有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冒出來,
“自然是有的,女兒打聽到邱家寨的人盯上了李老六最近買的那批草藥,
聽說裡麵不僅有百年人蔘,還有極品血燕窩等十幾種平日裡不常見的珍惜藥材,合計價值預計有五千兩。”
女聲清越,侃侃而談,“邱家寨從來雁過拔毛,若李老闆這批貨落入邱家寨之手,隻怕是所剩無幾,
既如此,不如我們把藥材劫了,然後給李老闆送信,讓他交贖金,我們得了銀子再把藥材給他送去便是。”
說話的女郎是慶安寨寨主胤敞的養女胤薑,十七八歲的年紀,生得花容月貌、國色傾城,
烏髮濃密,玉質膚白,瓜子臉、柳葉眉,櫻桃口、玲瓏鼻,鳳眸漆黑如墨,明亮如星辰,一身緋色衣裙張揚肆意。
寨中不少小夥皆心許與她,卻礙於胤敞的威嚴,不敢上門提親。
大梁不同前朝,女子多二十歲成親,至少對胤敞來說,目前還不是他著急嫁女的時候。
但胤敞此時聽見胤薑的話不由眉頭一皺,胤薑又笑說,
“父親莫誤會,這不是贖金,是保護費。贖金需要藥材同等價值的銀子才行,保護費嘛,就像李老闆雇鏢局一樣的價格就行了。
我們這次不當劫匪,當保鏢。”
胤敞觀堂下眾人麵上神色,心中歎氣,“既如此,便先這樣吧。老二,你去安排李老六的事情,老三,那三個人的事,你去安排。”
堂下人皆散去,胤薑走近為胤敞倒一杯茶,“父親,想你也看出這樁事是二叔挑起的,這幾年年年遭災,秋天纔剛剛發了場大水,數萬人流離失所,生意也不好做。
寨子的人之前還能依著那寨規行事,是因為之前靠著搶劫那些為富不仁的富商,寨中的生活還算過得不錯,
但是這幾年錢不好找,不少人心思都變了,許多人都想著,既然都已經落草為寇了,乾什麼還要守那道義?”
“女兒明白父親的堅持,盜亦有道,匪有匪義,但是二叔挑起來的這波人,心思已歪,女兒請父親早做打算。”胤薑語氣舒緩,卻句句說中胤敞心事。
這幾年山寨人心浮動,胤敞不是不知,隻是他為這寨子,為這些寨人都付出了不少心血。
真要親手驅逐他們出去,他還是於心不忍,可是若他們當真要做損害山寨之事,又是胤敞絕對不能容忍的。
胤敞淡飲一口茶,“我自有打算,隻盼他不要執迷不悟。”
又看向胤薑,“月兒,為父可曾告訴過你,為父為何要立下這樣的寨規?”
胤薑搖頭,又答,“父親從小教育我為人要寬仁,但除此以外還要有與之匹配的震懾他人的手段,所謂剛柔並濟。
女兒承認,我在這件事上還有所欠缺,但是以女兒對父親的瞭解,鬥膽猜測一下,我們寨子的所有人都是因為十二年前的那場洪水聚在一起的,
我們有共同的傷口,我們曾經來自不同的世界,有著不同的脾性,但是山寨建立後,我們必須在一起生活。
和那些以燒殺搶掠為生的寨子不同,當時的慶安寨寨民中有不少老弱婦孺,也有常年耕地的農民,有經商的商人,也有工匠,甚至有退伍軍人和文人。
一群年輕氣盛的健壯男子聚在一起自然可以燒殺搶掠,大行弱肉強食之道,
但是我們這樣的人員配置就註定了不能像他們一樣以蠻力來安定寨民,還需要對弱者有寬仁慈悲之心。”
胤薑似有猶疑,卻還是繼續開口,“還有一點就是環境的塑造,人是環境生物。
當你身處一個提倡尊老愛幼、幫助弱小的關愛環境時,人也會受其影響更多的表現人性美好的一麵,
就比如之前那些年,大家苦中作樂、聚在一起談天說地,有效感情的積累促使大家願意為了寨子的發展而犧牲部分利益。
而一旦環境變得惡劣,人們就會露出猙獰的一麵——就好比現在。”
胤敞沉默,點頭,深深看了眼胤薑,“月兒,你成長很多。為父很欣慰。
你不用擔心老二的事情,他翻不起大浪,但是現在還有一件事,足以影響慶安寨的生死存亡。”
胤薑眼中閃過迷茫。
胤敞不由笑,孩子啊,還是年輕。
“十月份那場大水死了不少人,跟十二年前的情況比起來不會更好。
而就在前幾天,朝廷派下來的賑災欽差死在了觀音縣郊外,連同朝廷發下來的十萬兩賑災白銀不翼而飛。
你說,若要找嫌疑,第一個找誰?”
胤薑雙眼瞪大,“我們?土匪?父親是指,朝廷會因此派援軍來剿匪?
雲霧山上匪寨很多,兗州府多年來剿匪都冇什麼成效,父親是怕這次?”
胤敞手指敲了兩下桌麵,“月兒,凡事都要做最壞的打算,然後早做準備。”轉頭看向胤薑,“對做生意有信心嗎?”
胤薑不明所以,“女兒雖然冇試過,但是女兒相信自己一定能克服困難,成功把店開起來。”
胤敞點頭,“你先想想你要開什麼店,要拉哪些人手去,怎麼做出成績?”
一晃十天,情形不容樂觀。
這些天,知府衙門召集齊了下屬縣衙的衙役們,聯絡了駐城將軍的軍隊,還找附近州縣借了兵力,多管齊下,聯合向雲霧山進軍。
先是悄無聲息派遣先行部隊隱蔽在山腳,大部隊慢行一步掩人耳目,
於某個靜謐無聲、眾人熟睡的深夜,驟然萬箭齊發,箭矢帶火,所到之處火星四溢,瞬間點燃整個雲霧山。
這一夜,旁觀的人會覺得那箭火弧度很美,似轉瞬即逝的流星,於漆黑深夜點燃一抹亮色,
不,是一抹又一抹火焰,一次又一次摩擦黑夜,天空像要燒起來了一樣,昏昏欲燃,這種景象足足持續了半個時辰。
對雲霧山上的人來說,無疑是一場慘烈的屠殺,前一秒還在睡夢中,下一秒睜眼便在火海裡。
無數慘叫聲、怒斥聲、逃命聲交織混雜在一起。
但這不是結束。箭火進攻的尾聲,軍中前鋒趁著天空亮色開始向山中進發。
遇上倉皇逃竄的匪人,前鋒軍毫不猶豫的拔出手中刀刃、兵戈相向。
後麵的大部隊們很快也急行軍趕到,衝上雲霧山。
如此一夜。混亂、絕望,又夾雜著勝利的歡呼,刀尖止不住的鮮血往下流。
天剛矇矇亮,隻剩兵役們在清掃戰場。刀戈已止,聲息也無,隻餘疲憊。
兗州府上下都知道了一個訊息,雲霧山上的土匪被剿滅了,俱歡呼雀躍。
府城淮安,被活捉的土匪們被衙役拘著,帶著厚重的手鐐腳鐐,迎接著沿街百姓扔來的青菜爛葉臭雞蛋。
府衙張榜,賑災銀已追回五成,剩餘五成,則需找到黑崖寨寨主黑麒,隻有他才知道被藏在哪裡。
黑麒及其在逃手下的畫像,陸陸續續被張貼出來,想是拷問有成效。
於無人在意的小角落,淮安城西市四方巷裡,新開了一家名叫折翠居的酒館。
-精於工事的工匠齊化,也就是慶安寨的三當家,胤薑的三叔,便提議建造地下空間,防止官兵放箭偷襲。雖然多年來冇派上用場,但是一直也有維護。當夜輪班值勤的寨人發現天有異色,就當即敲響寨門的大鐘,叫醒了全寨人,大家紛紛躲進自己屋內的地窖。除了部分腿腳不便的寨人受到輕傷,和地麵上的房屋等建築都被燒光外,冇有多餘的損失。胤薑凝眉看向如今在這的四人,“我再強調一下,我們此行的目的,就是查清楚賑災銀究竟是誰劫的?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