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頎長,醫生服穿在他身上像是披了件白色風衣,戴著副黑色的半框眼鏡,鏡片下的眸子靜靜地望著他。應誠忽然覺得口罩之外露出的這雙眉眼有些熟悉。看得出來他很年輕——這位應該就是那兩個護士口中新來的醫生了吧。醫生在醫院遞的水,應誠對此很放心。但是為什麼會有點甜味,他很好奇。他把杯子湊近鼻前吸氣嗅了嗅,冇有氣味。“葡萄糖水,看你好像有點累,”鏡框下的眼睛笑得眯起,“平時還是要多注意休息。”應誠點點頭。他看了眼...-
“小誠啊,你過得還好嗎?”
“嗯,我父母的狀態還算穩定,您放心……”應誠默認時博海是在詢問他父母的身體狀況。
時博海打斷:“我是在問你。”
應誠聞言抬眸,直直凝視著鏡中的自己。
眼下發烏,像暈染了一圈剛剛研磨的墨水。唇色略微有點蒼白,嘴唇周圍已經泛出些許細密的青色鬍渣。
過得還好這種話,他說不出口。
“你爸媽昏迷要有五年了吧?叔叔先跟你說聲抱歉,這麼多年過去了纔來關心你。你現在住在哪裡,我今天下午去看看你。要是你住的地方條件不好……你可以來叔叔家住。”
聽對方似乎說完,應誠不好駁了麵子,隻得表示感謝:“好的,謝謝叔叔。”
電話掛斷,窗外孩童嬉鬨的聲音重又在耳邊變得分明。
應誠點開資訊一欄,將自己租住地的具體地址、下午會在家的大概時間一併發送過去。
螢幕逐漸黯淡,應誠盯著,思緒卻放空。
發呆是他能做到的成本最低的放鬆方式。隻需要一小會,疲憊就會化作濁氣,一寸一厘地從身體裡逸散。
過會他又該去醫院聽醫生闡釋父母的病情狀況,這樣的生活已經持續五年了麼?
他都記不清了。
每天的活動不是工作,就是維繫生命特征所需的吃和睡,讓他對時間都變得麻木,有了鈍感。
思緒回籠,模糊的視線逐漸清晰。
應誠放下手機,就近擱置在洗手檯的左側,用剃鬚刀把鬍子刮淨。
醫院走廊,空氣中消毒水的味道不濃不淡,混雜著淡淡的膏藥香。
“那個新來的醫生看著挺年輕啊,好像是才二十幾歲吧?”
“哎——你說,他有這實力去省中心醫院多好啊,怎麼就選了我們這醫院?”說話者尾音下墜,有種自降身份的心虛。
“不知道,可能我們醫院離他家近?”
“……”
應誠放慢腳步,豎起耳朵聽。廊道空闊,即便對話的人未現身,他也能聽得清楚。
轉彎時,迎麵走來兩個護士。
見到有人,她們隻瞥了應誠一眼,便心照不宣地噤了聲,抬頭、目不斜視地從旁經過。
應誠定在原地兩秒,心生好奇,但也不打算深入探究。
他輕車熟路地轉過幾個彎,最後在306病房門前停下。深吸口氣後,打開門,走了進去。
進入房間的第一眼,他便朝床的方向望去——床上的人安靜地躺著,胸口平穩起伏,像陷入尋常的睡夢。
應誠不自覺地抿了抿唇,攥著的手悄然鬆開。
今天從淩晨就莫名忐忑的心,讓他以為會有奇蹟發生呢。
窗外的陽光明媚,應誠注意到兩床之間的床頭櫃上多出了一束向日葵。花枝插在玻璃水瓶裡,映著光,水光粼粼,漾著暖黃。
他提著凳子來到床尾,背對門坐下,視線時不時地在葵花與窗外之間逡巡。
“要喝水嗎?”
頭頂上空忽然傳來一陣溫潤的嗓音,視野之內同時伸進來一隻塑料水杯。
應誠下意識地偏讓身體,側抬頭看向聲源處。
見到來人是位醫生,應誠就要站起來以示尊敬。
“冇事,你坐吧。”
應誠這才伸出雙手接過,微微縮了縮脖子,“謝謝。”
那人挺直躬著的身板,往前走了兩步站到他的對麵。
應誠看著水杯裡冒出的熱氣,試探性地小抿一口,溫度適中。莫名的,這杯白水嘗著竟然有點回甘。
藉著喝水的名義,他頭部保持不動,抬眼打量著站在他身前的人。
身形頎長,醫生服穿在他身上像是披了件白色風衣,戴著副黑色的半框眼鏡,鏡片下的眸子靜靜地望著他。
應誠忽然覺得口罩之外露出的這雙眉眼有些熟悉。
看得出來他很年輕——這位應該就是那兩個護士口中新來的醫生了吧。
醫生在醫院遞的水,應誠對此很放心。
但是為什麼會有點甜味,他很好奇。他把杯子湊近鼻前吸氣嗅了嗅,冇有氣味。
“葡萄糖水,看你好像有點累,”鏡框下的眼睛笑得眯起,“平時還是要多注意休息。”
應誠點點頭。他看了眼時間,又反身看了眼門,門虛掩著。
應誠:“請問李醫生呢?他今天很忙嗎?”
等著聽完李醫生的報告,他大概也就要走了。
“哦,這個啊,你父母的主治醫生變成我了,我姓時。”
應誠若有所思地頷首,下意識附和了一句:“時醫生啊……”
時醫生笑著點頭。
“你,真的不記得……”
“叮叮叮——”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截斷了時醫生的問話。
時醫生掏出手機,手機在手裡急促地振動,螢幕上頻閃著來電人備註,時博海。
他手指停在上放猶豫了一會,還是劃到拒聽鍵。
應誠:“冇事,你接,我可以等。”
時醫生簡要地說明原因:“我爸,昨晚和他吵了一架,暫時還不想接。”
應誠哦著點點頭,不明白時醫生為什麼會願意把私事說給他一個陌生人聽,但彆人確實也有這樣的權利,應誠索性就不多想了。他視線自然地偏移,又看見了那瓶向日葵,“這花是誰放在這的?”
“喜歡嗎?”
時醫生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鏡,似是忘了手中還握著筆,筆尖在鼻翼右側暈染出一個墨點,隨著推眼鏡的動作拖成一道黑線。
應誠注意到了,看著他的眼睛,點了點自己鼻梁相應的位置,“這裡,沾上墨水了。”
時醫生垂眸輕咳兩聲,邊伸手揉搓著沾有墨漬的部分,邊忍俊不禁道:“我看了看,還是擺在這個地方最合適。”
應誠跟著附和:“確實,感覺房間裡都亮了許多。多謝你的這份心意了。”
講述完這一週的身體觀察情況,應誠將已然空了的水杯放在床頭櫃上,站起身。
“下週見。”時醫生道。
應誠半個身子已經跨出房間,突然頓住身形,愣了兩秒才呆呆回道:“下……下週見。”
又是那個人。
他盯著上一秒還有餘影的拐角處,這下他終於能確定一個事實——他被跟蹤了。
醫院裡到處都設有攝像頭,那個人應該不敢輕舉妄動。
應誠心中惴惴,等了五六分鐘走廊上都冇人經過。
煎熬等待的這幾分鐘裡,他時刻在內心譴責自己,他一個大男人還怕什麼。但是那跟蹤者明顯比他高出至少半個頭,而且壯實不少。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應誠硬著頭皮又折返回房間。
時醫生正側身背對他,微微躬身,模樣認真且專注地做著什麼。
應誠:“那個……”
時醫生似乎是受到了驚嚇,肩膀猛然向上一聳,手部隨之一顫,然後停滯在空中——他正擺弄著向日葵。
應誠注意到花枝的插放變得更好看了一些。
時醫生調整好狀態,轉過身問:“怎麼了?”
“呃……,時醫生,請問您忙嗎?”有求於人時,應誠總是表現得很恭敬。
時醫生搖搖頭。
“我想問一下,這附近有小賣部嗎?我想去衛生間發現冇有紙了,所以可以的話還請您帶我去一趟。”
應誠拐彎抹角地提出請求。
來這醫院這麼多年了,簡直都能算作第二個家了,哪裡有小賣部他怎麼可能不知道。
他現在隻缺一個人陪他下樓。
兩人平安地出了醫院。
做戲就得做全套,應誠走進小賣部,熟稔地拿了一包紙巾,然後略過幾個貨架,精準地來到飲料區。
“你渴嗎?”
應誠探出半個身子,晃了晃手裡的礦泉水瓶。
時醫生也冇客氣:“跟你一樣。”
應誠捏住同一牌子的水瓶瓶身,想了想,還是拿了另一瓶售價較高點的水,走到結賬台前。
時醫生站在一旁,瞥了應誠兩眼,默不作聲。
付完錢後,應誠在門口前把那瓶水交給時崎木,顧自擰開另一瓶的瓶蓋,仰頭喝了幾口。
“時醫生,那我就先走了啊。”
醫院所處的街道外,人流向來很多,應誠環顧了一圈四周,暫時冇發現可疑的身影,放心不少。
黃昏漸進,把人們的影子拉得細長。
應誠走到時常光顧的燒烤攤前。
“老闆,老樣子!”
價格實惠份量還多,所以攤子前總是擠著許多人。應誠稍稍提高嗓音,隔著人群遠遠地擺手招呼一聲。
老闆聽到熟悉的聲音後,應了一聲。
應誠顧自找個人少的角落蹲下。
“工資六千,寵物店打雜兩千……”
臨近月末,應誠小聲嘟囔著,憑藉記憶用手機自帶的計算器覈算著支出與收入。
收入來源很雜,但凡業餘時段能合法賺錢的活,他基本都乾過。
“你的好了!”老闆抻著脖頸,朝他那裡喊。
應誠端著剛到手的食物,打開正打算吃,手肘忽地被人一撞,盒子裡的燒烤瞬間散落一地。
再回頭時,撞他的人已經蹬著自行車騎得很遠了。
倒黴透頂。
應誠佇立在原地,惋惜地盯了五秒,一根根地拾起扔進路邊的垃圾桶。
餓一頓又不會死。
他這樣想著來安慰自己。
頂著饑腸轆轆的肚子回到家,應誠開了燈,撲上床,把頭埋進被子裡。
嘴裡一遍又一遍地自我催眠:“我不餓,我不餓……”
直到呼吸變得有點困難,他才抬起頭,就這一瞬間,燈光驟然熄滅。
這種情況應誠早就見怪不怪,住的這房子年歲比他還大,估計又是跳閘了。
應誠手持著手機的亮光,走到樓道裡的電箱前搗鼓了一陣,冇像前幾次那樣很快就搞定了,估計還要一時半會才能修好,他要是搞不定,就得叫房東來處理了。
應誠忽然想到,過年就搬過來的鄰居還冇遇到過這種情況,便轉身回家取了兩根蠟燭和一個打火機。
站在領居家的門前,輕輕敲了敲。
等了冇幾秒,門開了一條小縫,露出雙居高臨下的眼睛。
“是這樣的,如果電路修不好,今晚就不會再有電了,所以我來送蠟燭。”應誠誠懇地說,壓低了手機螢幕,以免亮光刺到對方的眼。
見屋內人不反對,他也就把蠟燭和打火機順著門縫塞了進去,屋裡的人自然地伸手接過。
送完東西,應誠準備轉身離開,繼續去檢視電箱。
屋內人突然開口發話,口吻近乎是帶著命令道:“我麪條做多了,正好分你點,在這等我。”
語畢,那人便轉身離開,手部拉門的慣性讓門大敞開來。
應誠呆怔地站在原地,正好他晚飯冇吃上,用兩根蠟燭就平白無故得到一頓晚餐,這或許就是好心有好報吧。
他聽著漸遠的腳步聲,然後看見裡麵閃出溫暖昏黃的亮光,搖曳著照亮周遭,屋內的傢俱反射出一圈一圈的光暈,牆上投射出一道黑影,在燭光下跳躍。
知道偷看是不好的行為,應誠也就低垂著頭,乖巧地在門外等候。
腳步聲越來越近。
應誠下意識地抬頭正視,冇人。
腳步聲忽然變得匆匆,攪動起呼嘯的風聲,近在耳側。
應誠扭頭看,身體被猛地撞翻在地,腦袋狠狠地朝地麵一砸,意識頓時昏沉。
他感受到腰腹間被連續捅了好幾下,冰涼的刀插進他的身體裡,卻是不痛的,取而代之的是麻木感,以及鮮血流淌出體外的溫熱。
他虛弱地幾乎睜不開眼,隻能勉強睜開一條縫隙,隻能看到區域性的畫麵,就好像透過剛剛狹小的門縫,隻能看清那雙眼睛一樣。
半分鐘後,應誠聽到瓷碗掉落在地的清脆聲響,聞到鮮香的蝦尾拉麪的味道,還有幾滴滾燙的湯汁濺落在他的眼皮上。
他努力睜大眼,還是看不清。
隻看到屋內燭光的映照下,投射在牆上的兩個人影糾纏扭打在一起。
憑藉體型優勢,捅他的人被壓製在下方,揚起刀想要反抗,處在上方的人影徒手捏過刀麵。
凶手想用蠻力抽出刀來,卻被緊緊攥著。
應誠撐不住閉了閉眼,昏迷的幾秒裡時間都變得尤其漫長。
他躺在地上,哐啷啷的聲響近在咫尺,震動著他的耳膜,他又恢複了些許意識。
耳邊傳來一陣悶響,有人癱倒在他的旁邊,沉重紊亂的喘息聲逐漸靠近。
那聲音跪伏在他的身側,雙手死命壓住他湧血的傷口,應誠迷迷濛濛地睜著眼。
怎麼也抑製不住的顫抖哭腔,電話裡醫護人員詢問情況的聲音。
在應誠耳際裡一一迴盪。
“應誠,求你活……求你……對不起……”有靡靡之音,像是溺在水中,從四麵八方湧來。
-。也就是說,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麼他甚至還有機會讓父母恢複健康。應誠深吸了一口氣:“那我重生後,是回到原來的世界,還是能繼續待在那裡?”他的聲音發顫,眼角泛紅,雙拳緊握,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裡。係統:“隨你。限期一年,如果有什麼需要,隨時呼喚我,我一直都在。”“那麼,祝你順利。”係統化作一縷煙消失了,聲音此刻也變得縹緲。應誠感覺自己也變成一縷輕風,伴隨著飄向遠方。再度睜眼,白色的柔光下一團模糊的黃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