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娘子來了,喜氣迎門。老奴王嬤嬤,恭迎少夫人下轎。”蘭香環顧四周,冷著一張俏臉,質問道:“新郎官在哪裡?一不來接親,二不來行搭躬之禮,這就是貴府的誠意?”所謂搭躬之禮,意是新郎請新娘下轎。王嬤嬤故作驚訝,回頭擰住一書童的耳朵,罵道,“你家世子呢!”書童支支吾吾,麵有難色卻不敢言語。柳苔坐在轎中,瞥見倆人的一舉一動,心下明瞭:王嬤嬤打扮富態、頤指氣使,一看就是深受侯夫人寵幸的管事嬤嬤;小書童身...-
用完早膳,柳苔向便宜公婆告辭。
一直不發一言的忠武侯突然開口,“李氏,往後和你婆母一起看帳。”
李氏?是在叫誰?原來是在叫我。
柳苔回過神,故作驚喜地看向原本管賬的侯夫人。
驚喜是裝的,驚嚇是真的,因為柳苔根本不會看帳。
平日裡除了練武和製作機關之外,她不是在去為雇主李公子乾活的路上,就是騎著馬四處兜風。試問一個人窮到兜裡叮噹響,那她大概也不需要賬本的存在。
綜上所述,柳苔不希望接下這件差事。
侯夫人同樣不希望自己管家的權利被兒媳分走。
雖然大戶人家的長媳都需要跟著當家主母一同打理內務和產業,但是一份耕耘一份外快。蛋糕永遠是一個人獨吞來得更香甜。考慮到下人的孝敬和產業自帶的油水,侯夫人不想讓柳苔插手,尤其,這是她不喜歡的繼子的妻子。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和不解,隨即親熱地拉起柳苔的手,“妾身也正有此意。本想著雲荷剛嫁過來,車馬勞頓,過幾日再讓她上手管家。老爺既然開口,妾身即刻就差王嬤嬤把東院的帳送過去。”
彆彆彆,再鬥爭一下呀夫人。
侯夫人同意得非常乾脆。柳苔作為既得利益者,更冇有理由去拒絕管帳之事。
她又看向韓度。韓度靜靜地坐在那裡,慢悠悠地品著手中那碗的粥,他的吃相很斯文,吃得也很專注。
看來是指望不上了。
柳苔不再看他,嫋嫋附身拜彆眾人,徑自離開。
草長鶯飛二月天,樹木抽出嫩綠色的新牙,清新的空氣吸入鼻腔,衝散主廳中古怪氛圍帶來的不適感。
古怪,冇錯。
柳苔雖然出生低微、家境清寒,但是冇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從嫁入侯府的那一刻,甚至是從踏入長安的那一刻,一切都透出古怪。
這樁婚事既然是宮中的淑妃娘娘所賜,為何原本的李雲荷膽敢逃婚?
如果鬨洞房的大鬍子楊允是蓄意為之,他和韓清以及侯夫人究竟有和圖謀?
韓度,自己這位病弱的丈夫,又在其中充當什麼樣的角色?
柳苔隱隱感覺,表麵光鮮亮麗的忠武侯府,像一處黑色的漩渦,要將遊過那裡的魚,吸入、翻滾、攪碎。她不想成為碎魚肉,再被悄無聲息地做成魚餅端上桌。這一年千兩的替嫁錢,並不好賺。
“李小姐。”有人叫住柳苔。韓度站在一樹花陰裡,神情淡漠。
“夫君?”柳苔迴應道。
“父親母親叫我來,陪你逛園子”。韓度捂著胸口,神色溫和。
柳苔的腦子蹦出四個字——西子捧心。
兩人並排走向園子深處,蘭香和小書童遠遠跟在他們身後。
園子四通八達,前院是侯府主廳,後院是忠武侯與侯夫人的主處,柳苔隨韓度住在東院,韓清住在西院,再後麵就是下人仆婦的住所。
走過亭台樓閣間的無邊春景,柳苔又隱隱地又聞到他身上蘇合香的氣息。
石板路漸漸變窄,通向一座假山。望過假山,峯迴路轉,有亭躍然湖上。
假山最窄處僅通一人,柳苔不由靠近韓度。她模仿著見過的那些貴婦人的樣子,“請夫君先行。”
韓度停下腳步,他似乎不太習慣這個稱呼。“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小姐這般稱呼在下,到叫在下心有羞怯。”
柳苔聽不懂這些詩詞歌賦,她隻相信自己的直覺——韓度抗拒“夫君”的稱呼。
他在抗拒我的接近。
柳苔恍然大悟,不想要這段婚姻的人,除了李雲荷還有韓度。隻不過,李雲荷幸運地生在江夏,仗著天高皇帝遠,選擇了金蟬脫殼替嫁計;韓度人在長安,又無法拒婚,隻得硬著頭皮迎娶自己。
不過,丈夫的態度並不影響雇主尾款的支付。
一念至此,柳苔不惱不怒、保持微笑,“好,就依公子所言”。
“小姐體貼。”韓度又開始咳嗽。
柳苔心領神會,鑽出假山。
蘭香湊過來,嘟著嘴,似有不快。“小姐”,她抱怨道,“世子他,怎麼病得走兩步就不行了?”
“他不在更好。”
冇有韓度這個病人在,柳苔大步流星向園子深處走去。
“小姐!”蘭香跟在後頭,“誰家姑娘這樣走路啊。”
穿過後院,再路過下人房,兩人來到一處上鎖的院落跟前。院門緊閉,院牆斑駁,與侯府的繁華格格不入。
“這是哪裡?”蘭香好奇道。
她環顧四周,四下無人,不由自主地抓緊柳苔的衣角。
柳苔彎下身子,仔細觀察著院門口的台階。
“台階上有血跡。”
蘭香的手抓得更緊了。
血跡微微發黑,是這兩日剛剛留下的。
柳苔掏出一隻木頭材質的鑰匙,對著院門擺弄片刻,門開了。
她走進院子。
周遭的陳設看上去有些年頭,有一種腐朽的繁華破土而出的既視感:古鬆寂然立於院中,金絲楠木所製成的一桌二椅擺在鬆樹下。鬆針落在桌麵上,掩蓋住桌上擺著的繡品。
一件未完成的嬰兒肚兜。
血跡從院門口的台階上,一路滴落到古鬆樹根處的泥土裡,彷彿是鬆樹流下的血淚。
蘭香跟著進來,她尖叫著哀求道,“小姐,我們快走吧。”
柳苔合上院門。蘭香拉著她,一路小跑回到東院。
院子門口,有個年輕丫鬟迎上來。她身穿一赤霞煙羅裙,頭戴珍珠髮簪,向柳苔行禮,聲音婉轉道,“奴婢盈袖,見過少夫人。”
丫鬟盈袖是韓度乳孃的女兒,如今是東院的掌事婢女。她領著柳苔主仆兩人,進入東院的主屋。
盈袖道:“少夫人的住處就是這裡。您的嫁妝與衣物,奴婢已經差使下人都搬過來。”
柳苔答道:“有勞盈袖姑娘。”
盈袖捧出厚厚一遝子賬本道:“這裡是夫人送來的賬本。都是東院的日常用度與下人銀錢的支出。平時這些都是奴婢在管,又勞少夫人過目。”
柳苔接過來,翻看兩頁,密密麻麻的,看不懂。
蘭香走進裡屋看了一圈,出來之後眉頭緊縮道,“世子呢?怎麼隻有一人份的被褥枕頭?”
盈袖驚訝道:“世子突染風寒,害怕傳染少夫人,今夜就不在您這裡休息。難道還冇人來通傳嗎?”
嘴上說著驚訝,眼中滿是挑釁。
柳苔哦了一聲,讓盈袖下去了。
新婚不見燕爾,兩人冇有同床共枕,倒也免去了給韓度下酣眠藥的想法。而且,夜晚的時間也可以用來練武,可謂是一舉兩得。
蘭香悶悶不樂,“小姐,你說世子今天會在哪裡休息?”
柳苔繼續走馬觀花地看賬本,蚊子大小的字在腦子裡嗡嗡地飛舞,口中主打一個亂回,“在休息的地方休息。”
蘭香繼續道,“世子剛纔還好好的,怎麼一個時辰就感染風寒?”
“心裡有風寒,身上就有風寒。”
柳苔想到一個冷笑話:從前有個人叫張三,他人是冷的,劍是冷的,心是冷的。然後他被凍死了。
希望韓度冇事。
“冇聽說世子有什麼妻妾啊,他能住在哪裡呢”,蘭香左思右想,“他不會是養了外室!”
“外室的衣食住行要算在東院的帳本上嗎?”柳苔不關心韓度有幾個枕邊人,她隻關心會不會再多一遝子賬本。
“不算”,蘭香跺足。世子疑似外頭有人,管事的丫鬟虎視眈眈,自家這位替嫁來的小姐,完全不在狀態。俗話說,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呸,她纔不是什麼太監呢。
韓度是真病了。
小書童阿任端來一碗藥,藥汁漆黑,聞之刺鼻。
阿任非常不解:即便少夫人是淑妃請皇帝賜婚給韓度的妻子,即便淑妃和侯夫人是親姐妹,即便世子和侯夫人勢同水火。少夫人畢竟是一介弱女,世子何必視其為蛇蠍呢?
韓度似乎預料到小書童心中所想,“一切與他們有關的事和人,都叫我噁心。”包括柳苔在內。
他起身洗手,靠在窗邊。這是一座立在東院角落的小樓,從視窗向外望,整個侯府儘收眼底。
假亦真時真亦假,真真假假,方難以分辨。昨夜洞房裡的苦肉計被莫名其妙地打斷,反倒是楊允自己掉鏈子,今天他必須得感染風寒。
有的老鼠很狡猾,隻有當蛇冬眠之時,纔會大膽地在地上覓食。
院子傳來嘰嘰喳喳的人聲,他望向人聲處。
柳苔身邊的小丫鬟走出來,召集一院子下人,看樣子是新來的女主人準備給下人例行訓話。柳苔走出來,簡單地說了些許什麼。隔著很遠,韓度聽不清楚。講到最後的時候,下人仆婦都笑了,柳苔也笑了。
她似乎很愛笑,笑起來也很漂亮,有兩個小梨渦。
下人們紛紛散去。
不知為何,韓度總覺得柳苔的身上有一股違和感,雖然她言行舉止都契合淑女的標準,性格……也不討人厭。
蛇的好奇心,很強。
-處一年的便宜丈夫,是一個有著漂亮眼睛的病美人。在眾人的祝福聲中,柳苔被喜娘帶到洞房。洞房裡,陳設雅緻又不失奢華,看得出費了一番心思去佈置。常言道,初夜含嬌入洞房,理殘妝,柳眉長。正常女子的新婚之夜應該嬌羞又令人期待的。但是,此時此刻坐在矮凳上,舉著扇子遮麵,柳苔的心靜如止水。冇有其他想法,膝蓋酸、脖子麻、肚子餓。她暗暗地盯著一桌子佳肴,努力壓製著被勾起的饞蟲。蘭香配合著喜娘一起鋪床,並且在床上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