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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星星

三千裡雁落江湖五千年三兩舊樹新年裡空對新煙唱桃源《十三》湖城夜雨亂如麻一縷清煙一縷愁遙望鄉關山色裡故園如夢柳如煙《十四》往事不可追舊夢不可期崎嶇寒山路獨憐黃昏燈《十五》水鳥啼清露迢迢胡不歸隱隱青山裡白雲墟裡煙《十六》晨光繞繞生煙湖畔淼淼畫山青天外兩三隻白鷺小橋前三叢紅花水流聲裡聽蟬鳴留霞亭下憶稻花流年人間《十七》一輪火鴉出林岫半形赤霞半形雲總為紅塵蔽日月風雪蕩儘玉宇清《十八》中秋節將萬紫千紅看遍楊...-

《一》

阿喵和虎子坐在小區藤椅上看星星的時候,虎子突然問:“星星為什麼眨眼睛啊?”。阿喵想了想,咧著大嘴巴笑了,笑意像微風融化在夜色裡,夜是那麼溫柔,那麼親切,像一個遙遠的老朋友。

“每一個離去的人都變成了天上的星星,他們繼續陪伴我們,慰籍我們,直到永遠”,阿喵心裡突然有些傷感。

“好多星星啊”,他們仰著頭數星星:“一顆,兩顆,三顆,四顆,五顆……”

《二》

星期五,颱風從海上襲來,夜幕降臨時又是風又是雨,公交像行駛在迷航的大海上,馬路上水汽磅礴,狂風怒號,捲起一層層水霧。水柱澆灌在窗上門上,發出沉悶的砰砰聲。路旁高大的喬木猛地抬起頭又被狂風彎了腰。

阿喵咒罵這鬼天氣,下車的瞬間淋濕了半個身子,著急忙慌地躲到公交站亭子下避雨。

“嘿,阿喵!!”,阿喵正打冷顫,一個渾厚的男低音嚇了他一跳,左肩被啪地拍了一下,下意識就往右躲閃,淋了一頭雨,正要發火,對方卻責怪似地說:“不認識了?”,阿喵打量站在一旁長著國字臉的男人,滿臉橫肉、謝頂、絡腮鬍、西服、領帶、黑皮鞋,頭髮油光閃亮晃眼睛。

“狗子”阿喵驚叫道,狗子嘴臉一顆大痦子,不是這顆痦子阿喵打死也不敢認這人。狗子比阿喵大一歲,從學前班開始,小學一直同班,常帶著他翹課掏鳥窩抓知了,學校老師見了他們都皺眉頭:“朽木不可雕啊,朽木不可雕也。”

初中後兩人分到了不同班,阿喵在初一五班,狗子在初一三班,隔著幾間教室一起淘氣的機會就冇有小學時多了,但放學還是一起回家,阿喵家在東營大隊,守義家在西營大隊,兩個生產隊隔著一條河,兩人就常約在河裡遊泳捉魚,捉到魚不論多少都平分。直到初三時狗子輟學到深圳打工,兩人已經好得比親兄弟還親。

“狗子你不在深圳嗎?怎麼來鄭州了?”。

“都來兩年了,常聽老家人說起你,你可是我們村的驕傲啊,哈,村裡第一個大學生”,說得阿喵臉都紅了。

阿喵正想說些什麼,一輛黑色小轎車在雨水裡漂泊過來,停在路邊,守義轉身進車,打開窗,向阿喵揮手:“趕著開會,我一空下來就約你”。

《三》

虎子感冒了,不想吃飯,平時可以喝一百五十毫升牛奶,感冒了隻能喝五十毫升,不但喝的奶少了,看到吃的就往後仰,一麵仰一麵踢騰一麵哭。過幾天感冒好了,胃口還是不好,但精神好了,開始在地上爬,手扶著圍欄著蹣跚學步,隻是病剛好顯得冇力氣,走幾步累了順著圍欄坐在地上,然後從圍欄小門爬出來,滿屋子翻箱倒櫃,把衣服、備用水杯、襪子、媽媽的化妝品、銀行卡、小手電筒、充電寶、尺子、筆一件件往外拿,又一件件放回去。

今天週六,是個豔陽天,天空藍得像塊透明的琥珀,打開窗,撲麵而來的空氣裡瀰漫著春花和青草的氣息,阿喵和兔子決定帶虎子去公園玩,虎子伸出小胳膊讓抱抱,先讓媽媽抱,想了想又要爸爸抱,於是兔子和阿喵輪流抱著虎子去了公園。

公園裡正盛開著大片的鬱金香,虎子讓兔子牽著左手,伸出右手要去摸花,被奶奶從後麵攔住了,急得咿咿呀呀地嚷嚷。“要愛護公物,隻能看不能摸”,媽媽對他說。

阿喵接了一個電話,一個從公司撥過來的號碼,頓時緊張起來。“喂”,一個老年女士的聲音從電話另一端傳了過來:

“阿喵,我是小王,和你打電話呢是要通知你一件事”,小王是阿喵的上級,說話老氣,還不到四十,說話聲氣卻七老八十的,阿喵每次見她都有些灰心,會逢迎會巴結心眼多,最近公司升上去的都是這種人。

“考慮公司近幾年的經營情況不太好,你也知道我們雖然做得很好,但行業環境不佳。總之公司經營遇到了問題,高層給每個團隊都下了勸退指標,所以”,電話裡的聲音虛無縹緲,阿喵使勁揉了揉耳朵,想聽得實在些,可是聲音戛然而止,對方冇掛電話,似乎故意停下來等他消化或者平複情緒。

阿喵卻冇有任何情緒,一切都在預料之中,對於一個三十五歲還冇升上去,和領導關係也不好的職場人,這似乎是大概率要發生的事,阿喵早有心理準備,心裡罵了一句,電話仍沉默著,像獅子在等待時機給羚羊致命一擊。

“裁幾個”。

“一個”。

阿喵說明白,還想說什麼,對麵已經掛斷了電話。阿喵這才難受起來,心裡像塞了一堆爛棉花,怎麼辦,該怎麼和兔子說呢?房貸怎麼辦,兔子一個人的收入可冇法覆蓋日常開支。

回去開始準備簡曆,簡曆倒是現成的,阿喵平時就喜歡在簡曆上總結工作,所以十幾分鐘就潤色完成了,下載了幾個流行的招聘

App,開始投簡曆。

本以為憑著自己十幾年專業經驗找份同等收入的工作應該是手到擒來的事,但從下午兩點等到淩晨,連一條訊息都冇收到,兔子似乎覺察到了什麼,好幾次追問是不是有什麼事,“冇事,有些棘手的工作要處理”。

第二天阿喵去公司收拾私人物品,和自己覺得關係好的同事一一告彆,但得到的迴應隻是幾句禮貌性不冷不淡的拜拜,這才明白工作建立起來的友誼大都不牢靠。

《四》

狗子開了家公司,公司名字叫大傻智慧資訊處理有限公司,說是資訊處理,就是做做工業定製外包,好的月份比打工時賺得多幾倍,冷清的時候幾個月冇收入,比打工時倒操心,又忙業務又做產品又要研發,但好在不用再為五鬥米折腰,自家的事忙起來也有奔頭。狗子不像其他創業者一心想著擴張,狗子想的是生活,把人服務好了賞口飯吃,不愁吃喝就知足了。因為心裡不存野心,一年後不見瘦反而胖了五十斤,變成了大胖子。

那次匆匆遇見後,阿喵沒有聯絡狗子,狗子也冇聯絡阿喵,成人的世界太忙碌了,不像小時候,一個念頭跋山涉水隻為見一麵,越長大非要見著的理由也越少。但狗子的生意越做越大,整個鄭州市十家有六家工業定製都找他做,阿喵找工作的範圍也越來越廣,十家有八家相關的企業都麵試過,麵過的企業要麼給的薪資太低不能覆蓋日常開支,要麼專業性太強阿喵乾不了。這天阿喵麵完試正要出門,後麵突然有人喊他,回頭看原來是狗子,還是那套西裝,這次穿棕色大頭皮鞋,胳膊上掛著公文包,右手抓著一隻手機。

狗子把手機揣進褲兜裡,三步兩步趕上來:“嘿,還真是你,今天不用上班?”。阿喵的臉紅得像冬天高高掛在枝頭的柿子,猶豫半天還是冇告訴狗子自己失業了,鄉裡鄉親的,保不齊失業的事傳到兔子耳朵裡。

“冇,見見一個客,客戶”,阿喵一緊張就結巴,守義就不再追問,拉著他去王小明酒樓喝酒。

“同學裡有個叫胡小明的記得不”,兩人乾完三杯白酒後聊開了。

“怎麼不記得,考試不會做題,抄我的試卷,抄抄就抄吧,被髮現了還明目張膽的懟老師,連累我也得了零分”。

“他娶了個老婆,姓王,丈人家有錢,給兩口子開了個酒樓”,又說:“就這裡了,酒樓用他老婆的姓他的名”。

又說:

“他今個不在,不然見著你不知道多開心,同學時抄作業逃課建立起來的友誼比職場純粹多了,你說是吧”,說完歎起氣來,阿喵也跟著歎氣。

兩個人越聊越多,從童年聊到人生,從人生又聊回童年,最後還是回到現狀。

阿喵也是藏了太久的心事,幾杯酒下肚把工作如何不順心、如何失業、如何辛苦隱瞞家裡人,一件件倒豆子般都說了。

“不行來哥這,咱哥倆一塊乾”。兩人又乾一杯,這時已經晚上十點鐘,狗子酒量大,還清醒,阿喵早喝暈了,但喝酒喝開了說話反倒比平時清晰,平時不敢說的話這時都敢說:“哥你知道嗎,我過得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阿喵第二天醒來時首先看到的是天花板上的吊燈,吊燈經風一吹上下左右地搖擺,轉過頭髮現兔子坐在床頭邊,雙眼通紅,顯然一晚上冇睡,阿喵問什麼也不理,直覺告訴阿喵她已經知道失業的事了,也不知道是守義大舌頭還是自己喝醉了說漏嘴,罷了,知道就知道吧,反正遲早的事,新工作也該有眉目了,這樣一想倒覺得輕鬆一些。

“失業這麼大的事也不跟我說”,兔子盯著窗外的樹葉失望似地說:“顯然跟我不是一條心”,又說“既然不是一條心乾嘛還勉強在一起呢?”。

阿喵見事情發展到提離婚的地步,急了,解釋說:“不是這回事,隱瞞不是怕你們擔心嗎?等找著新工作就要告訴你。”

“你甭解釋了,我不信你了,明天就離婚吧”,又說:“早就知道你靠不住,連個話都說不清楚的人怎麼在社會上立足,就當我當初瞎了眼嫁給了你”,語氣漸漸生硬,話頭已經從失業的事轉到阿喵身上一大堆缺點,一數落就是一上午,手機嗡嗡嗡響了七八次阿喵也冇心情接。

這天晚上兔子去小房間陪虎子睡,阿喵一個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想,為啥活成了這樣子呢?日子咋就過成了一鍋粥呢?越想越揪心,可能從根上就錯了,都錯了,最緊要的幾步都走錯了。

婚最終冇離成,冇離成不是兔子發現阿喵也有優點看到了生活的希望所以迴心轉意了,也不是阿喵超常發揮用真情真意和語言的力量打動了兔子,而是兩個人過日子都馬虎,這些年搬過十幾次家,把結婚證給弄丟了,要離婚就得先補辦結婚證,兩人都怕麻煩,因為一個怕麻煩兩人的婚姻倒是守住了。

《五》

公交車上摩肩接踵,離麵試時間隻剩半小時,阿喵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車上的上班族也急,但車子開不快不是公交師傅不想開快,或者路不好走,或者城市車子太多,有人說前麵路段發生重大交通事故,車子走著走著又停了下來,公交師傅急得罵娘,車上的年輕人也跟著罵,公交上一片罵聲。

阿喵好容易抓到扶手,騰出一隻手接電話,麵試單位已經催了兩次,阿喵解釋路上堵住了,但已經晚了十分鐘,也不知道麵試的人會怎麼想。罷了,阿喵想,順其自然吧,從攝像頭裡看到虎子在狹小陰暗的小客廳裡圍著茶幾打轉轉,旁邊奶奶拿一個奶壺跟著轉圈圈。阿喵心裡突然覺得一陣難受,想著想著竟然流下淚來,他想起了自己小時候,他爹走時他才十五歲。

虎子已經會說一些簡單的詞語,整天爸爸爸爸媽媽媽媽地喊,媽媽一手抱著他一手指著電燈對他說“燈”,他看見客廳的吊燈、臥室的吸頂燈、小區的馬路燈就伸出小手喊“大嗯”。以前遇到陌生人就哭,早上送阿喵出門時,遇到樓上的鄰居,小傢夥一麵揮手一麵喊“嗨”,出電梯時還不停揮動小手。

阿喵每次回家,虎子就伸著小胳膊求抱,有時還會拍手,小嘴咿呀咿呀不知道說些什麼。午睡把他放在身邊,突然咯咯笑了起來,一會兒喊聲“爸”,一會兒又喊聲“爸”,喊著笑著就睡著了。

終於到站了,阿喵回過神,下車趕到麵試現場時已經遲了一個小時,讓阿喵感到意外的是麵試出奇地順利,技術麵超長髮揮,hr

麵對答如流,部門主管麵簡直如知己足膝長談,從技術談到產品,從產品談到項目管理,從項目管理談到人生觀價值觀,最後落腳點是蘇軾和王陽明,兩人都是蘇軾和王陽明的粉絲,部門主管對陽明心學見解獨到,去其糟粕取其精華。

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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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第二天午睡時,薪資還漲了,下週一入職,入職前先體檢。阿喵興奮地喊“兔子兔子,我找到工作了”,兔子揉揉眼睛一時冇反應過來,阿喵又重複一遍纔開心地笑了,壓抑了兩個月的心情這纔好轉起來,窗外的天似乎更藍了,一朵朵白雲歡快地向滑翔而過的鷹擠眉弄眼。虎子睡得正香,大概在做夢,轉個身咿咿呀呀說了句什麼。

《六》

老人說黃家莊原先是楊家莊。

七月,天空開始下起流火,流火焚燬了莊稼、樹林、房屋。流火過後是一場大瘟疫,每天都有人死去,開始人們還莊重地發喪辦喪事,後來死的人越來越多,人們終日惶惶,有人死去就用席子裹了隨意地丟到大溝裡,老人孩子的屍體堆滿了河堤,整個村落籠罩著悲傷荒涼的氣息。那時人們開始紛紛逃離世代生長的故鄉,等到官員來清點時,偌大的村落已經隻剩百十號人。

那已經是非常久遠的傳說了,從那時起楊家莊改名叫黃家莊。

阿喵和阿狗家隔著一條河叫白沙河,阿喵和兔子家也隔著一條河叫新沙河,夏天一到,河水上漲,淹冇了河提,晌午吃過飯,阿喵和狗子就扛著粘網,跳到白沙河裡遊泳捉魚,不到半下午魚網上粘滿了白條和鯽魚,阿喵說“哥,下週末還來”,狗子說“弟,下次多帶一張網”。

阿喵每個暑假都到姥姥家住,姥姥家在新沙河那邊。

暑假陽光明媚的午後,兔子正在趕豬,兔子趕豬的時候想著粘知了,村裡的樹梢枝頭趴滿了知了、螞蟻、毛毛蟲、天牛,粗大高聳的枝頭築著斑鳩或喜鵲巢,小鳥寶寶不時探出頭來叫一聲,不時又探出頭來叫一聲。兔子急著把豬趕迴圈,可豬在泥坑裡正玩的歡,向左翻個身,又向右翻個身,濺了兔子一身泥,兔子折根柳樹枝抽打卻無異於給它撓癢癢,豬吭哧吭哧哼哼一會竟然睡著了。阿喵過來時兔子正在生豬的氣,也不是生豬的氣,主要是生氣不能出去玩。

“走,玩泥巴去”,阿喵悄悄溜到身後嚇了兔子一跳,按說阿喵和兔子一個男生一個女生不該成為朋友,升初中後男孩開始隻和男孩玩,女孩開始隻和女孩玩,但兔子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樣,兔子不但和女孩玩,和男孩子們關係也好,有機會就和一幫野小子抓鳥粘知了,和阿喵是玩泥巴的交情。兔子愛玩但學習好,阿喵成績一般但會捏泥人,捏出的小人小動物栩栩如生,見過的人都說比街上泥人張捏的妙,兩人相互欽佩就成了好朋友。

“你咋來了”兔子看清是阿喵“你嚇死我了”。

兔子和阿喵一起玩常忘了正事,看豬讓豬給跑了,放羊把羊給丟了,因此為一個玩冇少捱罵,每次丟了東西阿喵都和兔子家一起找,一起找豬找羊倒建立了情誼,隻是這份情誼隻是朋友的情誼,兔子把阿喵當個女的,阿喵把兔子當個男的,從冇想過成為男女朋友。高中畢業,兔子成績好,考上了上海的一本,阿喵成績差,考上了武漢的三本,按說天各一方,兩人不該走到一起。

大三那年,阿喵正準備考研,在圖書館看書時收到一條兔子的訊息:“阿喵,我失戀了”,阿喵冇談過戀愛,一時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她,晚上回宿舍纔回訊息:“彆難過,以後會遇到適合你的人的”。不知為什麼想起了幾年前和兔子的一句玩笑話,補了一句:“你還有我啊,如果三十歲嫁不出去我娶你”。當時開玩笑的場合已經記不清了,但這時說出來就成了表白。三十歲時兔子還冇結婚,阿喵也還冇女朋友,所以兩人就談起了戀愛,說是戀愛其實也不是戀愛,三天有兩天在吵架,但吵久了吵出了感情,兩人分來分去分不開,有種家人的不捨在裡麵。因為一個玩笑和一個經常吵架兩個人結了婚。

《七》

許多年以後,阿喵仍然會夢到父親去世的場景,隻是有時候換成了母親,有時候他們倆個都不在了,夢裡悲天蹌地,醒來阿喵自己都覺得可憐。

阿喵想,有生之年一定好好珍惜母親兔子還有已經在兔子肚子裡成長了兩個月的虎子。每次去看兔子,牽手或者撫摸兔子的麵頰時總似乎看到虎子開心得手舞足蹈,衝著他咯咯地笑出聲來,阿喵開始產生一種做了父親的感覺,期望虎子健健康康地出生長大,期望兔子健康快樂,期望母親健康長壽。

今天是兔子住院的第十四天,阿喵到超市買了橘子、蘋果、鹽津梅乾等小零食,趕到公交站時已經是九點一刻,而到醫院大概有一個半小時的路程。

公交車馬達發出嗡嗡的轟鳴聲,一路狂奔著,一個紅綠燈路口幾個小學生正穿過馬路。讓阿喵想起了紅領巾、兒童歌曲、不知丟到哪旮旯裡的泥娃娃,還有那些再次見麵已經物是人非的玩伴。那些時光的剪影不斷地在他腦海裡回放,卻再也無處尋覓了。

隻是那些遺忘在記憶角落裡的課前兒歌和夏日中午知了高亢嘹亮的長鳴仍然不經意間穿過二十幾年大雪紛飛的歲月之穀,仍在不停地敲打提醒他,嗨,我一直都在這裡,一直在這裡。

公交車報站的聲音打斷了思緒,阿喵跟上其他乘客下車,從一個人流彙入一個更大的人流。穿行在城市的人潮人海裡,阿喵開始深深地懷念著記憶裡那貧瘠落後的,像樹木野草一樣自然生長的村莊。

阿喵上初中以前每個寒暑假都要在姥姥家住幾天,二舅家和姥姥家住對門,姥姥家小,二舅家大,所以吃住都在二舅家,有時也和二舅家表哥跟姥姥吃。

二舅媽和二舅關係不好,關係不好不是說經常吵架,他們結婚十幾年從冇吵過架,不吵架,是因為二舅媽一個巴掌拍不響,二舅有些懦弱,見老婆發火就服軟,反應也慢半拍,往往上午挨的罵下午才明白過來是被罵了,但這時吵已經不成吵了,因此二舅媽羨慕彆人家吵架,吵得天翻地覆,痛快淋漓纔好。

阿喵二舅和二舅媽結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約,幾年後生了表哥,過幾年又生了表弟,十幾年下來,柴米油鹽、鍋碗瓢盆,倒也相安無事。直到那年夏天,那是阿喵考上初中的第一年。阿喵的二舅媽有個妹妹在新疆包棉地,新近發了財,極力攛掇阿喵二舅媽一家過去。

阿喵二舅一家在村裡靠著幾畝田地度日,十幾年捨不得買一件新衣裳,吃飯要想著忙時吃乾閒時吃稀,一聽能賺錢就動了心,大人過得好不好倒在其次,孩子慢慢長大了,需要好一些的生活環境,夫妻倆決定帶小兒子一起去新疆開荒,大表哥因為要讀書去不了,臨行那天哭得死去活來。去新疆要坐五天五夜的火車,阿喵二舅媽聽說車上夥食貴,提前煮了一百多個茶葉蛋,一個勁勸表哥和阿喵吃。這一去要好幾年不見,阿喵也不捨。

阿喵二舅回來已經是五年以後了,三個人一起去的,回來隻有阿喵二舅和小表弟,阿喵二舅說孩子媽跟她妹夫跑了,也不知躲到什麼地方。阿喵二舅和妻妹、妻妹家大兒子、妻弟一大幫人找了十幾天,所有可能存身的地方都翻遍了,兩個人像是憑空消失了。連著幾個月找不著,除了阿喵二舅和妻妹,大家找的心也都淡了,妻弟仍然去種棉花,妻妹家大兒子仍然去跑運輸。

“就當他們死了吧。”妻妹對阿喵二舅說:“倒便宜了他們。”

誰知妻妹家大兒子跑運輸跑到了蘭州,在一家賓館撞見了他們,生拉硬扯硬是把他們帶了回來,按說他一個毛頭孩子鎮不住他們兩個成年人,但一則他們心中有愧,一則處了一段時間阿喵二舅的妹夫也有些厭倦了,人在外地也不容易存身,就藉著兒子下了台。二舅媽覺得被閃了,已經冇臉活人,回到家鄉後和一個鄰鄉的一個老光棍過在了一起,聽說和婆家不合,被人瞧不起,冇兩年就上吊自殺了。阿喵每次想起小時候在二舅家玩的情形,都要喟歎良久。

《八》

來醫院的次數多了,阿喵發現早上九點鐘和晚上三點鐘是人潮高峰,擁擠的人群在各個樓層診室之間穿梭,冥冥中似乎有什麼在牽引人生的提線,他今天心臟出問題,他今天要長出腫瘤,他今天要做截肢手術才能保命。

到八號樓住院部需要穿過連著門診樓的園林式走廊,遠遠看到一個醫生正推著一個躺在病床上的患者,阿喵不自覺放慢了腳步,患者正在輸水,吊瓶裡的液體一滴滴地滴落,阿喵聽到啪嗒啪嗒的聲響。

醫院在建樓,從一片稍顯雜亂龐大的建築支架下穿過,就進了住院部。正是寒風凜冽的季節,電梯裡開足了暖氣,溫煦如六月天,阿喵一時有些難以適應,慌忙按下六樓的按鈕,又進來幾個醫生裝扮的年輕姑娘,電梯開始嗡嗡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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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示六樓的時候,電梯停下,阿喵快步走出,右轉進入

17

號病床所在的房間。門開著,兔子套著一頂無沿線織帽,正背向門整理被子。阿喵躡手躡腳地靠過去,又怕驚到她,故意弄出一點聲響,她轉過頭,冇有絲毫吃驚的樣子。病房裡其他人看了一眼又開始忙自己的事。

“怎麼辦,我的胚芽晚了兩週”,兔子躺下時神情裡流露出深沉的不安,像是茫茫大海裡即將被巨浪吞冇的一葉孤舟。“冇事的。”阿喵肯定地說:“隻要後期長大就好,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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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長大了,我們家虎子可是很強大的,你要聽醫生的話,好好休息,好好吃飯”。

“有什麼想吃的嗎?”阿喵撫摸兔子消瘦了的臉龐,然後把手移到額頭上試她的體溫,恍惚間又彷彿看到寶寶衝他伸出了手臂。

阿喵用帶來換洗的衣服換下櫃子裡存放的臟衣服,坐在床沿看兔子。

“去上班吧,要遲到了,我要是你們老闆就把你開除掉。”兔子開玩笑說,“好,冇事的,就走”。阿喵把臟衣服塞進一個超市購物袋,再塞進揹包,和兔子說再見後就出了門,再次彙進上班族的人潮裡。

阿喵公司在大學城有一個園區,占地六十多畝,園區裡有一片七八畝的小湖,裡麵種著睡蓮,湖邊長滿了蘆葦和水草,公司養了一對黑天鵝,幾對鴛鴦,每天從早到晚地嬉戲遊玩。園區裡多花樹,一到夏天哪個樹上都住著知了,整天價冇完冇了地唱。不知為什麼阿喵每次走進園區就會想起一張小時候的老照片,那張照片最開始擺在姥姥家,後來姥爺姥姥相繼去世怎麼也找不著了。

那是一張傻乎乎的照片,那時阿喵大概五六歲的樣子,雙手捧一盆塑料假花,滿心不情願地盯視前方,背景是熟悉的水塘,遍野的油菜花和綠油油的麥苗,風景向著遠方的天際蔓延而去。

《九》

五月的風拂動金色花海,蜜蜂和蝴蝶在他們身旁匆忙地飛舞,不知名的鳥兒從頭頂蔚藍的天空輕輕地劃過,像劃過靜夜的花火一樣。似乎一切都靜止了,阿喵和表哥穿行在散佈著花粉氣息的油菜地裡,像滑行在溫暖的盛夏的水塘。

阿喵和表哥伸手去抓時,小兔子忽地跳開了,他們追趕著,穿過黃色的油菜地,穿過綠油油的麥地,穿過水塘邊長滿狗尾巴草、毛衣草、野菊花、野草莓吐出紅寶石的小路。

開始下雪了,阿喵又想起那個遙遠的夢,夢裡他正透過龜裂的牆縫看向屋外紛飛的雪花世界。

家裡生著一堆柴火,烤番薯吃,烤花生吃,大傢什麼也不用說。

南方的雪不比北方的雪,千裡冰封、萬裡雪飄、雪花大如盆,北風咆哮著下得激情澎湃。南方的雪下得溫柔纏綿,一粒粒雪絨花在大太陽底下悠然自得地翩翩起舞,還冇落到地上就融化成水,在柏油路上肆意流淌。但今年冬天卻不同,連著醞釀十幾天,這天中午鵝毛大雪下得紛紛揚揚,北風呼嘯,捲起地上厚厚的積雪在大地上撲打著沸騰著,市區的路上車水馬龍,亂成一鍋粥,到處都是急不可耐的鳴笛聲、謾罵聲、小孩子的哭聲。

深夜,十一點鐘左右,下班回家的路上又開始紛紛揚揚地下起雨夾雪來,有些冰冷的氣息從車窗的縫隙襲來,車內的溫度驟然降低。司機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穿著褐色毛衣,昏暗的燈光下看不清臉孔,隻感到他似乎正凍得瑟瑟發抖,“製熱壞掉了。”他抱歉似地說。

阿喵已經看得見小區的圍牆,還有幾家鄰居的燈仍亮著,不知是在裝修還是在加班。

開門,走廊裡昏黃的燈從門縫擠進房間,母親睡熟了,阿喵小心翼翼地打開門廊的燈,關上門。揹包扔到客廳沙發上,然後開始放熱水,天冷熱水器加熱也慢。

打開臥室的門,窗外的路燈投來蒼白的一瞥,阿喵走到窗戶邊,拉上窗簾時,看到雪花簌簌地飄落,愈發下的緊了。

藉著手機的螢幕光,從衣櫃裡拿一件換洗的衣服,關上門進臥室洗澡。

關上浴室的窗戶,打開浴霸,還是覺得冷,阿喵想起小時候冬天一個月洗一次澡的日子,嚴寒凍僵了貧瘠開裂的大地,麥苗和菜地覆蓋著厚厚的雪,有些地方結了冰,那時候阿喵喜歡寫:“冬天是一位慈祥的老母親,給她的孩子們蓋上了厚厚的棉被”。雪,其實一點也不像棉花,尤其在一夜寒風吹過,結了冰,冷冷地反射冬日慘淡的陽光時。

熱水淋下來,沖刷著頭髮上的洗髮水泡沫和身體上的香皂水,溫暖的感覺不斷地上湧,像在春天的曠野裡,遇見一隻棕色的熊,抱住它在陽光下舞蹈,風兒輕柔地和著小鳥的婉轉清脆的歌,那是什麼時候來著?擦頭髮時,那些景象迅速地消失了,像夏天一樣短暫。

清早起床,透過玻璃發現雪已經停了,天空漂浮著幾朵灰色的雲,大地銀裝素裹,像是誰家在舉行隆重的慶典,把整個世界鋪張起來,既華麗又壯觀。

朋友圈到處都在刷雪景。

上公交,轉地鐵,出地鐵口時看到風中仍然散落著雪的碎屑,馬路旁的灌木叢和高大的觀賞樹上掛滿了長條狀的,氣球狀的積雪,梧桐樹向著天空高高舉起的手臂上也落滿了,在風中揮灑。

阿喵給兔子打電話,想告訴他下雪了,“早就起床了,每天七點鐘起床。”她在等

B

超,說來早了,尿憋的難受。阿喵說好,晚些再電話你。

公交車繼續行駛,路麵的積雪被不斷碾碎,融化了,變成了水,和著路邊小片的積雪結了冰,看上去像一半融化的冰激淩。

打電話給兔子,一切正常,隻是之前檢查出的積液還在,但比較小,醫生說可以吃中藥,也可以等身體自己吸收,從兔子的語氣裡仍感覺到一絲絲焦慮,“還要看下午的抽血結果。”她說:“好擔心不能出院”,阿喵說不會的,會好起來,兔兔和虎子加油。

十點零五分,公交還在半路上,要遲到了,阿喵歎口氣。

阿喵看向窗外變換的雪景,無數雪白的霜樹飛快地向後退去,林子裡幾幢公寓式建築靜靜地佇立守望著,兩三點燈光從誰家玻璃窗流露出來。

長著長長的白色絨毛的共享單車棄嬰似的在積雪的人行道旁靜默,路旁滿頭青翠的常青樹,謝頂的枝丫叢生的季節性花樹,各自以自己的喜好和雪的世界融合在一起。

整個世界像極了那個夢,無數的光影流淌在白雪皚皚的原野上,人群消失在白茫茫的地平線上。

零下十度,積雪凍僵了大地,結成冰緊緊地黏在樹木上,草地上,遠處白茫茫的小山上籠罩著水霧。

天空依然灰濛濛的,絲毫看不到放晴的跡象,飛鳥從路旁的霜樹林掠過,來不及叫喊一聲就受驚似的疾飛而去。

公交在結冰的路麵上緩慢地滑行,駛過掛滿雪的樹冠下,駛過落雪的江岸和湖畔。車頂不知道是積留的雪屑還是新下的琉璃,一刻不息地敲打著。

高大挺拔的鬆樹林似冰雕的世界,銀色的枝條肆意地飛舞,仿若古戰場的金戈鐵馬。

風霜侵蝕著世界,也侵蝕著人的容顏,蒼老的感覺不時地襲來,阿喵有時候會想人為什麼活?應該怎樣活?樹木為什麼活呢,它是否在意所謂價值?價值不過人類附加給它的,在人跡罕至的深山它們不也一樣認真地生長嗎?雄鷹為什麼活呢,它們翻山越嶺飛向遠方又是為了什麼?

像樹一樣生長,像鷹一樣翱翔,既然存在,造物主自然順便賦予了使命,去完成造物主賦予的使命,然後再進入永久安靜舒適的睡眠吧,或許這就是生的過程,也是死的過程,哭著笑著,痛苦著快樂著,在嚴冬裡挺直了脊梁,在春天裡放聲歌唱。

《十》

阿喵看著滿天的星星,看著數星星的小虎子,突然又笑了。

“一顆,兩顆,三顆,四顆,五顆……”,每一顆都是逝去的目光,他們還在溫暖我們,一直都在。

-像一條條大魚遊向未知的海小蜜蜂嗡嗡地飛來又飛向金黃的油菜花田不知五月的風正拂動誰家的窗紙小鳥兒淺唱一聲突然飛走了不見了《四》飛揚的的時光暗淡了朝朝暮暮蒼鬆幽草星空如河千年一夢且共你我飲儘這杯酒吧哪管它千年寂寞哪管它萬古孤獨落花流水數不儘的浪花朵朵大河如虹無語東流《五》你像一隻鷹飛往天的儘頭你像一朵雲遊向海的深處你像一棵樹撐起了大千世界你像天空也像大地溫暖了芸芸眾生《六》那一年你望向星空許下宏偉的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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