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下，遲疑著點了點頭，摸了摸黃瑤昂著的小臉，“瑤瑤，咱們先回家，小虎你也一起，來家裡坐坐吧。”舊廠街魚龍混雜，熱鬨喧囂，兩年前，出獄後的陳金默接手了高啟強舊廠街菜市場的魚檔。他殺起魚來乾淨又利索，加上價格實惠，魚檔生意不錯，也攢了點錢。之後他盤下了旁邊一件小房子，接上女兒一起住進去了。唐小虎冇怎麼來過老默家，他都是直接去魚檔，或是在回家的半路截住，老默也從未邀請過他們。唐小虎不該來，亦或是和老闆...-

唐小虎已經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從夢中醒來了，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試圖從剛剛噩夢的恐懼中平息下來。他翻身下床，坐在床沿上。夜色正濃，月色皎潔，縷縷月光繞過窗欞灑下，襯得這屋子更加空蕩寂寥。

這是唐小虎在京海東郊的彆墅，自從他離開強盛集團後，就一個人搬到了這裡。

“第七年了啊…”，果然時間能撫平生活中所有的創傷，就像潮汐過後的平坦海岸，冇人會想到它曾經曆了怎樣的洶湧，唐小虎自嘲式地笑了，他抓起枕邊的煙盒，抽出一根，點燃，薄薄的煙霧在他的指間彌散。

屋子裡很安靜，安靜的隻剩下火焰燒灼菸草的窸窣聲。“啪嗒-啪嗒”，終於，倔強無言的淚滴滑過他粗糙的麵孔，緊閉的雙唇，滑過他凸凹不平，厚重堅硬的手，滴落在地發出微弱細碎的迴響。

自那場變故以來已經七年了。

七，一個象征著無限輪迴，循環往複的數字。一週有七天，七天後回到原點；人體每隔七年全身細胞代謝一次，七年後猶如重生。但對於唐小虎而言，七年前發生的一切似乎已經深深嵌入他的骨血，縱然皮肉之傷能夠康複痊癒，嶄新如初，但留在心底的創傷卻像無法癒合的疤痕，每到陰雨時節便腐爛發聵，隱隱作痛。

在這雲淡風輕的偽裝背後，是日日夜夜的錐心之痛。

菸蒂無聲地燃燒，燒焦的菸灰打著旋兒滑向地麵，唐小虎撚滅菸頭，又是一夜無眠了，他想。

Ⅰ.

京海的梅雨季節格外漫長，連綿的雨天好像永遠冇有儘頭，但濕潤過後便是烈日當空的灼熱。

京海冇有春天，隻有初夏，盛夏，接著便是蕭瑟的秋。

在這座南方的小城，街道的兩側長滿了參天的梧桐，氣候溫潤，土壤肥沃，這裡的梧桐永遠那樣鬱鬱蔥蔥，茂盛的想是要把人吞掉似的。大雨過後的街道，濕潤的氣體隨著植物呼吸作用蒸騰，凝結成新的小水滴，總是濕噠噠黏糊糊的，雨後的空氣瀰漫著某種植物發酵後的曖昧味道。

唐小虎第一次遇見黃瑤，就是在這樣的一個午後。

他蹲在舊廠街路口，百無聊賴地注視著來來往往的行人，有一搭冇一搭地抽著煙。他是有任務在身的，要等一個人，強哥又想吃魚了。舊廠街還是一如既往的藏汙納垢，雨後的汙水湧上地麵，汙泥和爛樹葉沉積在馬路牙子上，隨處可見的垃圾在燥熱中發酵，引來蒼蠅群群。自唐小虎跟著高啟強一路發跡，成為白金翰的一把手後，除了傳達強哥的命令，他很少再踏足這片故地。

人往高處走嘛，誰會在臭魚爛蝦的舊廠街窩一輩子。這裡埋藏著他們最不願意提及的過去，卻也是他們生長的根源。

路的儘頭遙遙走來兩個人——

一個戴著棒球帽的高大男人和一個揹著書包的小女孩，女孩雙手拽緊男人的衣服下襬，他們就這樣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沉默地走著。

“嘿！默哥！”唐小虎看到男人後猛地起身，揮舞雙臂，一下子撲過去摟住了男人的肩膀。唐小虎指尖的菸頭將要燃儘了，灼了一下，他不吃痛，誒喲一聲怪叫了出來。

“孩子麵前就彆抽菸了”老默取下小虎手中的菸頭，一把攥滅，拍了拍手。

唐小虎訕訕一笑，摸了摸後腦勺，他注意到了老默身邊的小小女孩，她正昂著頭望著他，一雙純良大眼睛亮晶晶的。

“這是瑤瑤吧，都已經長這麼大了。”

女孩不語，依舊睜大眼睛看他，看的唐小虎心裡直髮毛。

提及女兒，老默的嘴角淺淺上揚了，“今年八歲了，瑤瑤，這是小虎叔叔，爸爸的朋友。”

“叔叔好”女孩怯生生地問好，但眸子裡的陰鬱並未散退分毫。

“你好瑤瑤，以後遇到什麼事就和虎叔說哈，我和你爸爸很早就認識了，我還記得那時候你才兩三歲，一眨眼都長那麼大了哈哈哈……”

“小虎，到底有什麼事”老默驟然打斷，

“是老闆，是強哥想讓你給他送點魚過去…”

“…好，我現在就過去”

“欸..默哥..”，唐小虎打斷了老默，“你收拾一下再過去吧，這次估計…”

老默愣了一下，遲疑著點了點頭，摸了摸黃瑤昂著的小臉，“瑤瑤，咱們先回家，小虎你也一起，來家裡坐坐吧。”

舊廠街魚龍混雜，熱鬨喧囂，兩年前，出獄後的陳金默接手了高啟強舊廠街菜市場的魚檔。他殺起魚來乾淨又利索，加上價格實惠，魚檔生意不錯，也攢了點錢。之後他盤下了旁邊一件小房子，接上女兒一起住進去了。

唐小虎冇怎麼來過老默家，他都是直接去魚檔，或是在回家的半路截住，老默也從未邀請過他們。唐小虎不該來，亦或是和老闆沾邊的一切都不應該靠近老默的女兒，不該貿然闖入老默為女兒營造的乾淨的，平凡簡單的生活。

房間佈置很簡單，隻有一張木板床，一張看不出顏色的行軍床，一張簡單的書桌，冰箱，電視機和幾把椅子。

“小虎你隨便坐”，老默給小虎搬來把稍微像樣點的板凳，又招呼剛剛放下書包的瑤瑤，“瑤瑤，去買包煙吧，再給自己買幾根棒棒糖”。

聽到棒棒糖，瑤瑤接過爸爸手中的鈔票，小兔子似的歡歡喜喜地跑出門了。唐小虎看著黃瑤蹦蹦跳跳的身影，想起多年前舊廠街上無憂無慮的自己，不自覺地咧了咧嘴角，但這不易察覺的笑容立刻轉瞬即逝了。

無論再懂事乖巧，八歲的黃瑤畢竟還是個孩子啊。

接下來的一切對於一個八歲的孩子而言，過於冰冷，冷到唐小虎不知道如何開口，他低頭按指節，按得哢吧作響。

“小虎，你說吧”，老默端來兩杯茶，放到唐小虎麵前，

“…默哥，聽說李宏偉冇死成，老闆說，他知道的太多了…要除掉他…”唐小虎吞吞吐吐，但還是和盤托出，他知道瞞不住，不如乾脆點，鈍刀子殺人的滋味，他懂。

“……”，老默的鴨舌帽壓得更低了，在灰暗的燈光下，他的臉遊走在一片黑與白的混沌中，周遭的空氣冷得好像凝固住了，他的表情，他的情感，他的言語都凝固了。

唐小虎有點怵，甚至有點畏懼這個男人。人人都畏懼他和唐小龍，他們暴戾恣睢，手段凶殘，他們是氣焰囂張的鬼使閻羅；但他知道，真正的閻羅應該是陳金默這樣的，享受殺戮帶來的快感與鮮活，他冷血殘忍，手段果決，殺掉一個人就像殺掉一條魚一樣毫不費力，他纔是從地獄爬出來的真正的閻羅。

半晌，老默終於開口了：“那黃瑤怎麼辦”

“瑤瑤我會照顧好她你放心，還有強哥，強哥說了先把瑤瑤接到嫂子那裡，嫂子會照顧她的。”唐小虎說的磕磕絆絆，他一激動就容易語無倫次，多少年了這個毛病還是冇改掉。

半月前京海警察局局長孟德海的女兒孟鈺被綁架了，孟鈺是記者，孤身一人查到毒販的老巢，卻冇能逃出來。事情是高啟盛的手下小弟和李宏偉做的，但高啟盛完全不知情。高啟強知道後氣得快要炸了，高啟盛跪在高家彆墅的大廳裡任憑哥哥如何拳打腳踢，狂風暴雨。他一向愛惜羽毛，彬彬有禮的偽善是他的保護色，殘忍自私，淡漠無情纔是他的內核。

“高啟盛，你沾毒了你知不知道啊！你還綁架了孟德海的女兒，你他媽找死啊高啟盛！”

高啟強又砸碎了一個杯子，跪在地上的高啟盛和站在他身後的唐家兄弟噤若寒蟬，他們從未見過強哥如此失態，如此暴戾，甚至連大嫂陳書婷也無可奈何。

“哥，給我兩天，我去解決…”

“冇時間了你知不知道，冇時間了！今晚就出發把孟鈺放了，把李宏偉和另一個人處理掉！晚一點我都保不住你！”

“好！”高啟盛彷彿聽到特赦令，立刻扶著沙發起身大步向外邁去

“帶上老默！”“好——”

半個月過去了，原本在那晚顱骨被重創的李宏偉居然被搶救了回來，這顆定時炸彈，竟然冇死成！

老默知道，對於一個有著重重案底的人而言，靠近警察層層包圍的重症監護室都是難上加難，更不用說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殺證人，簡直是癡人說夢。老闆對他有知遇之恩，這些年來又對他和女兒百般照顧；而且黃瑤還是個孩子。

他如何不從又怎敢不從。

“好，我去。黃瑤，拜托你們了……”老默的半張臉終於陷入了一片濃重的墨色，讓人看不清，摸不透。

“默哥，你放心，我會儘全力保護好瑤瑤的…你放心…”

“嗯，她很懂事的…”

牆上的鐘表依舊有條不紊地走著，滴滴答答，在屋子裡迴盪，像是老默的心跳，滴滴答答，從此刻開始，他的命已經開始倒計時了。

在舊廠街，命冇有很值錢，但很頑強。

-，煙盒忘車上了。“虎叔，你就是個膽小鬼，答應的事卻不能做到……那當初為什麼要許諾我呢？”是啊，為什麼呢？她勇敢，他卻退縮了，就像個縮頭烏龜，唐小虎自己都瞧不起自己。說者脫口而出的承諾，隻有聽者當了真，多荒謬。可是黃瑤不知道，她的虎叔也曾努力過，也鼓起勇氣向強哥大嫂爭取過，他甚至想假結婚來領養黃瑤（單身男子領養女孩必須滿足領養者和被領養者年紀差在40歲以上，有配偶情況除外），但冇做到就是冇做到，他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