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我一命,在下不至於去見閻王爺。”“你……”本就是她錯在先,對方心有怨氣也是在所難免,“實在抱歉,你現在能站起來嗎?”江行舟摸了把中箭的小腿,染了滿手的鮮血,箭上有麻藥,先下半個身子麻痹,動憚不得,憑他二人無法走到山下。“多謝姑娘好意,我就在此地等候,一會兒就有人來。”崔雲兒見對方堅持,日暮西沉,隻囑咐句,“既如此,那我就先走了。天色已晚,公子切莫小心,財狼虎豹、毒蛇猛獸最喜夜間狩獵。”不等他迴應...-
雞舍傳來打鳴的聲音,崔雲兒揉了揉眼睛,直起身伸了個懶腰。
昨夜看了大半宿的書,後來趴在桌上睡了一夜,這會兒腦子有些不清醒。
如往常一般,先是打水洗漱,山下的風裹挾著沁人的芳香,涼涼的山水撲麵的瞬間,渾身打了個寒蟬。
“起來了”江行舟推開房門,見她彎腰用冷水洗臉,斜靠在門前懶懶道。
“嗯,你也快來洗漱,等會我做飯,你給我生火。”崔雲兒看見他行動已如常人,轉頭吩咐他。
一切收拾完畢,江行舟坐在灶火前發了難,他用火摺子點燃木頭,可一撤去火摺子,木頭就熄了火,猛吹一口氣,把他眼淚都嗆出來了。
一旁的崔雲兒隻怪自己大意,公子哥怕是連灶台也不知道是什麼,怎麼可能會生火。
“我來吧。”江行舟見她說話,揉了揉被嗆到的眼睛,退到她身後,見她三兩下就點著了火。
“下次我就學會了。”他低頭看崔雲兒,一臉認真地說道。
“嗯。”
食材實在有限,崔雲兒掌勺簡單抄了兩個素菜和一盤雞蛋,招呼江行舟拿碗筷準備吃飯。
江行舟一日相處下來,受了對方太多的好,這會老實地跟在她身後端菜。
幾個飯菜被安置在大堂的飯桌上,崔雲兒看著坐下的江行舟說道:“你先吃飯,我去喊師父。”
昨日就已經得知她家中還有一個師父,這會兒倒想見見,提議道:“我和你一起去吧,可能接下來會叨擾幾天,總要和老人家打個招呼吧!”
說的有道理,崔雲兒帶著他走到右廂房,敲了敲門,“師父,你醒了嗎?”
林鶴年無力地應了聲,崔雲兒推門走進去。
“來了”林鶴年嘗試著坐起身,可全身無力,隻能抬眼看向她和她身後大人。
不待江行舟介紹,崔雲兒怕他說出殺手追殺的事情驚到老師,先他一步說道,“他是鄰村的獵戶,捕獵時,不小心被捕獸夾傷了腿,我見天色已晚,就將他帶回來了。”
林鶴年穿過崔雲兒的肩頭,看向她身後的江行舟。
“林先生,彆來無恙。”
“江公子,好久不見。”
兩人正視對方,空氣中瀰漫著劍拔弩張的氣氛。
置身其中的崔雲兒全然不知二人的糾葛,拍了拍腦袋,“我還冇有煎藥,等會兒你扶著我師父先用早膳。”她說完,戳了戳江行舟的手臂,邁步向外走去。
林鶴年死死扣住被角,細碎的乾咳聲從指縫傳出,掌心傳來一陣濕熱,他低頭看著殷紅的血,第一次覺得身體有些乏了。
林鶴年也冇有想到會在這個地方見到江行舟,據他所知,江行舟及第後,多有官績,累至禦史大夫。
好好的高官不做,跑這荒郊野外做什麼,除非宮中有異動。
“江大人怎會在此”
“我奉旨查案,一時輕敵中了圈套,幸好碰見崔姑娘相救,否則,現在不知道成了誰的獵物。”
林鶴年瞭然,表情晦暗不明,讓人看不透。
“倒是林大人怎麼會在此還收了個徒弟”江行舟輕飄飄的幾句話,讓林鶴年如墜冰窟,渾身血液止住一般。
為什麼會在此
林鶴年也曾少年得誌,出身貧寒,弱冠及第,文采冠絕天下,說是“一夜看見長安花”也不為過。
及第為官的喜悅如潮水般退去,周遭無數人的討好惹人厭倦,京城紈絝成群,縱馬上街傷人的事情比比皆是,貧民無處可告。
他便決心做些為百姓謀福利的事情。
上諫的摺子無一例外半路被劫,他長跪禦書房門前,厚重的門簾隔不住輕歌曼舞,守門的侍衛見他如喪家犬般,嘲諷聲如針尖刺痛心臟。
“會讀書又怎樣,還是要會做人。”
他食君之祿,當應為君分憂,數不清的摺子成了他罪無可恕的詔書。
那年,他的學生借他之名,私交權臣,觸犯皇帝大忌,他心如死灰,自請辭官歸鄉。
為官三十載,無功亦無德,愧對先人,難辭其咎。
上天有好生之德,讓他遇見了崔雲兒,天意讓她成了他的學生,繼續他未完成的大業。
可在外人看來,他私交重臣,有所圖謀,為求自保,自請歸鄉,這也不怪江行舟咄咄逼人。
“現今陛下尚且年幼,民心不穩,可身側有有江大人這般行事公正之人,想必定能延續百年社稷。”
江行舟眼含譏笑,“林大人當真是關心陛下嗎?大人錦衣玉食慣力,這鄉下的粗布糙食可還習慣”
“冇有什麼習不習慣了,我本就是農田裡滾過長大的。”
他話裡話外夾棒帶刺,林鶴年實在傷神,論輩分,他當年是和江父一同科舉及第,他還應當喚他聲林叔。
瞧他這幅紈絝樣子,就是京裡慣大的。
“林大人倒是活得舒坦。”
咳咳咳——
林鶴年咳得滿臉漲紅,佝僂著身子,止不住地顫。
離得近了,江行舟才發現他已經很老了,經年累月的白髮如雪,寬大的灰袍籠著將倒下的身子,如同遲暮的孤鶴。
門外的崔雲兒聽見催命的咳嗽聲,匆忙推門進去,地上幾滴鮮血如綿綿的細針,陣痛傳至四肢百骸。
“師父——”瓷碗應聲落地,碎片向四周迸去,熱疼的霧氣緩緩升起。
她連忙扶住搖晃的身體,紅了眼眶,抖著雙手,“師父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去請大夫,今天錢老闆給了好多錢,我們現在去看大夫。”
江行舟站在桌前,看著師徒情深的二人,不發一言。
林鶴年私德有虧,這小徒弟還挺重義,他心想。
“我們現在去看病,我已經冇了父親,不能再失去您了。”
林鶴年真的太累了,這重如群山的改革百年來壓在他一個人的身上,壓彎了他的腰,困住了他一生。
“我老了,總歸是留不住的。”他抓住了崔雲兒的手,最後深深地看她一眼,“可還記得我教過你什麼?”
“知道,我都記得。”崔雲兒死死攥著他的手,淚珠順著臉頰滑下砸在手背上,泣不成聲,“君子慎獨,不欺暗室。卑以自牧,不欺於心。”①
林鶴年沉重地喘口氣,從枕下拿出張紙條,崔雲兒伸手接過,僅一個“穎”字,字跡蒼勁有力,是師父病重前寫下的。
“你我師徒一場,冇有什麼可貴的東西贈與你,就贈你一個‘穎’字,瑞麥兩岐秀,嘉禾同穎新,取自吉祥、生新之意。”②
“師父教誨,崔穎定時時謹記於心。”
桌案前燈蕊搖曳,燭火葳蕤,林鶴年看著眼前的丫頭一步步長大,終於還是要放她走出這座他冇有跨過的大山。
一行淚珠從眼角滑過,浸透了枕頭,林鶴年輕顫雙唇欲說什麼,離得太遠冇有聽清,崔雲兒俯身湊近,“這春秋大業,應有我徒一筆。”
“師父——”
林鶴年這一生,無功亦無德,後半生收了個聰明伶俐的徒弟,百年後,越過了難以撼動的群山,留名青史。
窗外下起了小雨,稀疏雨聲輕叩門扉,燭火即將燃儘,撕扯著牆上的身影。
江行舟見她跪在窗前不動彈,天邊也有泛白的跡象,想著說幾句逝人已去,勿多掛唸的體己話,卻對上了她幾近怨恨的眼神。
“你最後和師父說了些什麼”
“林大人久居官場,小輩對他久仰已久,不驚然遇見,自是一番關心話。”他直視崔雲兒的眼睛,露出一個得體的笑。
但是看見崔雲兒不明所以,心想,林鶴年果然冇有把真相告訴她。
“你很瞭解你身邊的人嗎?若是有一天你發現他並不是你想象中的人,你還會如現在這般敬佩、敬仰他嗎?”
“君子論跡不論心,我身邊人如何,自是比你這個僅見過一麵的人清楚。”
崔雲兒語氣堅定,江行舟消了聲音。
依著林鶴年死前的囑咐,喪事一切從簡,棺材訂上的時候,崔雲兒眼淚猝不及防流了下來,頭死死抵著棺槨,涼的、冰的。
這幾日,崔雲兒既要招辦師父的身後事,還要找郎中替江行舟診治,荷包僅剩的幾兩銀子也見底了。
下山的路如往常一般難走,幾日的悉心照料,加之他體格本就比常人健壯,江行舟好了大半。
他跟在崔雲兒身後下山,望著前方的人脊背挺直,全然不似傷心欲絕之態,心想,這小女果真擅忍。
“你日後作何打算”江行舟走到崔雲兒身邊,出口問她。
“讀書,入朝為官。”崔雲兒平靜地回他。
江行舟無意挫消她的積極性,隨口道:“當朝可冇有女人為官的先例。”
“你錯了,國家冇有一條律法嚴禁女子入朝為官。”
江行舟轉念一想,還真是。
“為何不尋一個好人家嫁了,相夫教子,平淡過完一生也算是幸福圓滿。”
崔雲兒抬眸望天,露出的脖頸細嫩而脆弱,浮雲映在眼底,巍峨群山隨著雲霧時隱時現,她單單隻是站在那裡,就吸引了江行舟全部的視線。
“因為不甘。世人稱女子目光短淺,卻獨獨要她們相夫教子、侍奉公婆。男子主外,妻妾成群、流連風月場視為綿延子嗣,引人爭相模樣,怎會有這樣的道理。”
江行舟目光微動,眼前丘壑連天的青山,已有動搖之勢,身側的手因她的一番話微微顫動。
“我要為全天下的女子尋一條路,”
-視對方,空氣中瀰漫著劍拔弩張的氣氛。置身其中的崔雲兒全然不知二人的糾葛,拍了拍腦袋,“我還冇有煎藥,等會兒你扶著我師父先用早膳。”她說完,戳了戳江行舟的手臂,邁步向外走去。林鶴年死死扣住被角,細碎的乾咳聲從指縫傳出,掌心傳來一陣濕熱,他低頭看著殷紅的血,第一次覺得身體有些乏了。林鶴年也冇有想到會在這個地方見到江行舟,據他所知,江行舟及第後,多有官績,累至禦史大夫。好好的高官不做,跑這荒郊野外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