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鷂鷹小說 > 【梵海】回首靈山 > 章二

章二

又重新迴歸軀體時,自己已經孑然一身流落到這陌生的深穀之中,好在除了顱腦受創,並無其他外傷,雖並無性命之虞,但也意外損及神智,以至於來曆姓名連同諸多往昔舊事,都被一同埋葬在此前記憶的空白裡。或許唯有早日脫出此地,求助於真正的醫者才能解此傷患。如此心念既定,他便開始認真地探求每一條可能通往外界的道路,又收拾出一處廢棄的陳舊木屋暫作休整。春秋易度,歲月蹉跎,倏忽間數月已過,直到此前屢屢受阻的步履終於到達...-

夜深時刻,白日間殘存的暖意漸漸褪去,幽深山穀裡,又開始窸窸窣窣地下起了雪。

或許其中有少數幾片透過木窗的縫隙,悠悠轉落到屋內,也落入那傷者的視線之中。

緩緩而墜的雪絮、如水泄入的月輝與此刻沉默觀視的目光融為一體,共同泛成一片靜謐的白。

擎海潮長舒一口氣,勉強扶著床沿,緩慢坐起身來。

儘管周身傷口帶來的劇痛冇有一刻休止,但他其實卻並無覺得特彆的煎熬,即使這樣的苦楚幾乎令人無法維持平穩的呼吸,但在曆經過如此多的生死起落後,此刻還能夠入他心者,早已不是軀殼上的種種單純感受。

而那些真正牽動他的人與事,尚被埋藏在旁人不可知的至深之處。

這時,感覺到有人將外袍披上他的肩頭,擎海潮淡然問道:

“……已經過去多少時日了?”

站立一旁的黑衣青年明瞭這句話所指的是什麼。

雖然那日在機緣巧閤中勉強邁過死關,但如此傷重之下,這個人能夠維持真正清醒的時刻幾乎屈指可數,日夜的輪換早已失去了它本身的意義,隻剩下生死雙方對這具軀體無休止的爭奪。

劍者沉默著推算了片刻,答道:

“大約已有七八日。”

“……辛苦你了。”

“無妨,前輩現下覺得如何?”

“起色甚微。”

劍者無聲沉吟,帶著思索的目光落至對方最嚴重的那處創麵之上。包紮完好的布料掩蓋了它此刻猙獰的本相,即使已過去多日,仍是未有絲毫癒合的跡象。

如此下去的確並非長久之計,他來回猶豫了片刻,還是忍不住詢問道:

“這絕非尋常之物所傷,在此之前,究竟發生何事?”

擎海潮平靜的神情似乎隱隱一動,並未立刻回答,劍者心中頓覺不妥,致歉道:

“抱歉,吾唐突了。”

“……無妨。”

穩如止水的目光與對方專注的視線短暫接觸後,又向重新移向窗外的遠方。

“此為魔物破體而出所致。”

劍者注視著那輕描淡寫的神情,彷彿他正在談論一件毫無相關之事。

“此魔素以凡人之軀滋養自身,吾本想……趁它裂體之時以身受死,便可與之同歸於儘。”

“但是,終究在時機上輸了片刻,又因傷重力儘未能將其成功鉗製,令它脫逃,功敗垂成。”

“所以,纔有這心脈儘碎之傷。”

“不錯。”那毫無波瀾的聲音回道。

專注聆聽的人不免深吸一口氣,他平素並非感性,但聽到此處,仍是暗自穩了穩心神才繼續開口道:

“此傷如此特異,但目下藥石皆缺,能做的有限。”

擎海潮合目沉默了片刻,似在思索。

然後,他淡淡開口道:

“或許,也不儘然。”

***

床榻上的白衣人背身而坐,灰白的長髮如瀑布般傾瀉而下,反映出些許如水的月光。

“吾口述,你下針。”

“好。”背後的聲音堅定而答。

擎海潮隨即頷首合目,以十指掐訣護住心口,再說道:

“其一,魂門。”

在他身後站定的黑衣劍者立即定神斂容,將第一根銀針準確無誤拈入穴位。針尖落定的瞬間,有小股內力隨之灌注而下,筆直端坐的身軀幾不可查地一顫,又迅速恢複了最初的平穩。

施針人覺察得清晰,心中不免有些疑慮,便遲疑著收回了手。

然而,他立即又聽到對方說道:

“無妨,你繼續。”

長髮遮擋了擎海潮此刻的神情,雖是如常的平定,卻又莫名地散發出與本身的虛弱並不相稱的端嚴氣勢。

他放緩語速,繼續說道:

“其二,厥俞。”

劍者微微閉眼,沉下心緒,再重新睜開。

“明白。”

月輪漸漸由高懸轉為西垂,斜掠的流光將兩人的影子印刻在地,曆曆分明。即使鬢角滴下的汗珠沾透了衣衫,受針之人始終方寸未動,默然撐持。

直待最後一根銀針也終於取回,那人才深深歎出一口白煙,四肢百骸驟然一鬆,身軀失力地後仰倒而下。

下一秒,一雙有力的手立即穩穩將他扶住,重新靠回柔軟的枕上。

“前輩?”

“無事。”

擎海潮合上眼,冇有留意到對方此刻微微移開、未敢直視自己軀體的視線。

劍者沉默著重新替他覆上衣物,兩指切上腕間來回探查了幾遍,直到確定傷勢再無繼續蔓延的跡象,心中才稍稍安定下來。

“如此行鍼,能夠控製多久?”他問道。

“多則三月,短則一月。”擎海潮冇有掩飾言語中的疲累,低聲回答。

這本是不得已之法,雖然以此暫時封經鎖脈,徹底隔絕魔障,但一具失卻功體的凡軀所能承受的時間本就極為有限,此後順遂與否,仍是未知之數。

劍者沉思片刻,而後篤定道:

“一個月,用以離開此地,足夠了。”

擎海潮微微頷首,道:

“好,我相信你。”

***

也許是此前之法確有效用,向來昏厥得悄無聲息的人,此夜竟然開始輾轉反側起來,睡得甚不安穩。

功體閉鎖,氣血凝滯,目下僅僅依靠□□自身的力量恢複傷患,以上種種皆是必然要經曆的過程。

守候在床頭的黑衣劍者心下明瞭,隻能繼續謹慎地留意著事態的發展,不知不覺,東方既白。

薄薄撒入的晨曦與微微搖曳的燭火逐漸交織,在那個人沉睡的麵孔上映成一片不斷明滅的光影。

恍惚之間,彷彿那又並非真正的光影,而是像極了這麵孔上曾經出現過的、那些鮮活無匹的神情。

苦樂悲歡,高傲落寞,亦或是每每回視時,那眼底永遠噙著清冷的柔光。

心底被這莫名出現的幻象猛然震懾,劍者連忙閉上雙眼,守中持一,努力平複翻湧的心緒。

其實,他並不曾見過這樣的擎海潮。

在並不算長久的交集中,無論是昏睡還是清醒,那人似乎都永遠維持著坦然的沉靜,即使是在傷病最沉重的時刻,也不曾流露過任何難忍之色。

他不知道,從生死邊緣走回的人,是否都如此從容與勇敢,彷彿已無一物可以撼動其心。

他隻知道,一切尚未塵埃落定,他尚有未完成的事。

這時,窗外有一群晨起的飛鳥振翅而過,床榻上不得安寢的人似乎受到了驚擾,翻身攏緊了被褥。

劍者瞬間留意起來,不禁傾身更湊近了幾分,將每一分可能的變化都收入眼底。

髮絲盤繞的軟枕上,傷者的眉頭微微簇起,唇邊似在喃喃。

“……”

有溫熱的氣息從麵頰輕輕拂過,他終於聽清楚了那被囁嚅著的名字。

“一頁書……”

劍者微微一愣。

他不是第一次聽聞這個名字,這本是擎海潮曾經向他提起過、宿緣極深的友人。

但是此時此刻再次聽到這個名字,卻又與往日裡的平靜截然不同,多了幾分不加掩飾的溫軟在其中。

這個人,究竟是誰?

***

劍者盤腿端坐於地,默然運功調息。

春日裡萬物生髮,景緻明媚,和風拂起的髮絲掃過他靜默的臉。

其實當日救人所受之傷本未危及性命,又數十日療養下來,而今再起運周天,早已儘皆痊癒。

但其餘的一切,是否也能如此?

他的神識繼續向空空如也的靈台探求而去,不出所料的,除了來到此地之後的前塵種種,記憶仍是無可彌補的斷裂。

唯獨……

一頁書。

他本不是敏感多心的人,但當在擎海潮口中首次聽聞到關於此人的前塵時,便覺得有些莫名的在意,後來越是思索,便越在腦海中昭然一片,再也無法抹去。

或許,這莫名的感觸與他的過往尚有未能查知的關係,倘若能藉此找到些許線索也是未可知……

不過……

……還是罷了。

劍者心中深深歎息,終究還是摒棄雜念,重新站起身來,心想儘早尋得出路離開此地纔是最緊要之事,實在不應再為其他瑣事分心。

這時,身後有細微的腳步聲傳來,打斷此刻思緒。

“你的兵器,似乎來曆不凡。”

他回首看去,擎海潮已不知何時離開了久臥的病榻,來到了煦暖的日光之下,周遭明麗的春景削減他身上一直以來的冷峻,連眉目之間也彷彿帶了些許暖意。

“你的身體?”

“無妨。”

白衣人神色穩然如常,繼續道:

“我看看你的劍。”

劍者冇有推辭,隻旋身背手拔出鞘中短兵,坦然遞到擎海潮手中。

對方隻輕微拈了一下劍刃,再微微一揮,劍身中便生出龍吟虎嘯之聲,在周遭久久迴盪不止。

“雖是出自異界,卻也有護生之力。”

“如何講?”劍者饒有興致的抬起視線,注視著對方全神貫注的神情。

擎海潮垂眸審視著手中之物,沉吟片刻,才繼續說道:

“如吾猜測無差,此劍應是由苦境外的邪物所鍛,不過幸而……已由佛門之力淨化,再無魔性與戾氣。”

“也許,它與佛門中人有所淵源。”

“確有可能。”

“可惜,現下尚無法證實此事。”

劍者收兵回鞘,從容笑道:

“但還是多謝前輩指點。”

擎海潮亦頷首,再看向麵前雲淡風輕的青年人,眼中隱有流波。

***

從最嚴重的傷勢中略微恢複之後,擎海潮便開始多夢。

夢中無非是諸多往事的絲絲縷縷,有時甚至並無一個完整的畫麵,而隻是記憶中殘存的一個背影,一句話語,或是一個神情。

曾經眷戀或憎惡的,曾經得到或者失去的,都在夢境中一一曆數而過,唯獨………

那個不曾缺失過最後那段人生每一分每一秒的故人,在經曆如此漫長的時間之後,幾乎未曾在他的夢境中出現,一如那個人在他生命中出現的意義,早已成為深埋在前塵往事中無解的迷題。

也許,當初執意讓那人親手斬斷一切的任性終究是對,也唯有如此才能讓他真正迴歸屬於三千眾生的道路,因為他是……百世經綸一頁書。

所以,便絕不可能停留下來,等待那些無法跟上他腳步的人。

即使生而為人做不到真正的無心無情,但當天下之重蒼生之苦皆繫於一身時,所有的生死跌宕心念起伏都隻是梵天通往天命歸宿的經曆與過程,冇有人擁有選擇的權利,他也早已不屬於他自己。

擎海潮默然攤開掌心,深深嵌下的指痕開始緩慢平複,直到再無任何痕跡。

其實如此種種,早在自己與一頁書相識之初便已經足夠清晰的明瞭,時至今日,也不過是早有覺悟的分離而已。

他本不能、也不該覺得傷懷。

暗自思忖的傷者重新揚起眼簾,不經意掃過房內另一個角落。

那名一直以來扶持相助的黑衣劍者正在那裡端坐而眠,沉寂無聲。

心中稍稍放下前情,他又轉念一想,這確實是個頗有來曆的年輕人。

雖然年歲尚淺,舊事成迷,卻也能稱得上慧根深厚,天賦異稟,倘若假以時日勤加修持,將來於武道之上定有大成。

尤其在此前的危急時刻中,這人所展現出的與外在極不相稱的精深能為,以及那柄佛緣深厚的兵器,都昭示著他絕非普通的修行劍者,甚至或許與雲渡山一脈都……

思及此,方纔平息下去的情緒不免有些牽動,擎海潮又暗暗滯了滯呼吸。

儘管此前,已經自以為想得足夠通透足夠明瞭……

但是,眾生情緣,各有分定,人心之傾,不改所向。

到了此時此刻,他還是隻想見到他。

擎海潮凝視著虛空中並不存在的人影良久,然後緩慢合上眼,任由這思念在長夜翻騰不息。

***

數日之後,待逐漸恢複的傷者終於可以勉強支撐住跋涉的艱辛,他們才收拾起行裝離了舊地,向那個一切因緣起始的地方前行。

儘管早已是陽陽春日,但越是靠近舊地,周遭便越有絲絲縷縷的寒意升起,待到兩人終於回到那河流旁,最初的寒意也聚整合了獵獵冷風,驅趕著不受歡迎的闖入者立即退去。

“便是此處麼?”擎海潮臨水而問。

“不錯。”

劍者望向與當日毫無分彆的澎湃水流,那些千鈞一髮的過往恍若昨日,甚至在此刻踏足的青石之上也還殘留著血跡。

他早已忘記了,當初如何在千萬個方向中選中了這條唯一正確的道路,倘若存有一念之差,現在彼此的命運又都將完全不同。

幸而,其他可能的結局終究不曾出現,他們度過了各自生死起落的劫難,又重新回到了這裡。

因果機緣,一切早有天意。

劍者定了定心神,按下多餘的雜思,繼續向這河流的來處探究。

隨著步伐逐漸向上遊而去,原本平坦開闊的水麵開始不斷收窄,直到那蜿蜒的源頭最終拐入一處幽謐的山洞。

若按照常理判斷,此儘頭應是有水道通往他處,並肩而立的兩人彼此眼神一照,心中同時無言的明瞭。

或許,這就是唯一可能的出路。

劍者隨即擦燃了火摺子,率先步入。

光與暗瞬間的交替造就了失明般的短暫空白,待重新適應了昏沉的光線後,雙目才得以看清周遭一切。

洞內怪石嶙峋,犬牙差互,居中則是一條暗河靜靜流淌在地,與片刻之前的奔騰洶湧全然不同,當這湍流回溯至它的起始之處時,一切外在的表象也沉澱為它最初的模樣。

而其旁,是可通一人的道路。

“走吧。”擎海潮道。

“好。”

深邃的地穴內,唯有一前一後兩條拉長的影子從洞壁上悄然滑過,時而驚起棲息於此的夜燕紛紛向外逃竄,又有石筍不斷淅淅瀝瀝滴下水珠,沾濕了兩人的肩頭髮梢。

劍者穩穩走在前方,忽而又停住腳步,回過身來。

“怎麼了?”緊跟其後的人疑問道。

他搖搖頭,再從懷中取出一件乾淨外袍,覆蓋到對方肩頭。

“此水陰寒,可透肌理,少觸碰為好。”

此刻火光微弱,幾乎無法辨識出那人的眉目神情,但語氣中仍是一直以來絲毫未變的嚴肅認真。

擎海潮微微一笑,攏穩那衣角:

“有心了。”

-房內另一個角落。那名一直以來扶持相助的黑衣劍者正在那裡端坐而眠,沉寂無聲。心中稍稍放下前情,他又轉念一想,這確實是個頗有來曆的年輕人。雖然年歲尚淺,舊事成迷,卻也能稱得上慧根深厚,天賦異稟,倘若假以時日勤加修持,將來於武道之上定有大成。尤其在此前的危急時刻中,這人所展現出的與外在極不相稱的精深能為,以及那柄佛緣深厚的兵器,都昭示著他絕非普通的修行劍者,甚至或許與雲渡山一脈都……思及此,方纔平息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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