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麼?你且問她,這簪子見冇見過?”我從簾縫中悄悄往外瞟,已有許多過路人停駐,紛紛瞧上一眼。“不曾見過,”寒星笑道,“衙內糊塗了,怕是朦音姑娘留給公子的吧?我家姑孃的髮簪,怎麼會在衙內手中呢?”眾人議論紛紛,有從前同在青樓的紈絝搶了髮簪細看,忙推他離開:“衙內,又喝糊塗了,這是朦音的物件。”“胡說!”“是呀,你瞧,上頭刻了字呢,這明顯是醉仙樓的東西。”一時間譏笑聲、議論聲沸沸揚揚,眾人都知...-
1
我是魏家唯一的女兒,因病養在深閨多年。
閒時喜好附庸風雅,便央求父母親讓我扮男裝上京城的常寧書院。
父親抵不過我百般懇求,便允了。
我帶了一男一女兩個書童,書院的堂兄在也被叮囑照看好我。
三年求學,要全須全尾地回家。
然而入學一月,我就被尚書公子李衙內盯上,百般捉弄欺辱。
同年冬日,我在書院隔壁的山莊溫泉沐浴時,有男人闖了進來。
來人不是旁人,正是書院老師的得意門生,京城人人稱讚的貴公子,顧敏之。
還是與我通訊多日的心上人。
2
顧敏之是我在書院記住的第一個人,比先生還早些。
大概是因為他一表人才,芝蘭玉樹,書院裡找不出第二個能望其項背的人。
他早我一年入學,長我一歲。
堂兄說,即便他傲慢至此,還是有紈絝心甘情願為他的追隨者,任由發落。
不為其他,隻因為他是當朝宰相親孫子。
他這人很怪,看旁人時毫不避諱,初見時他就盯著我打量許久。
我厭他清高,也因是女兒身,向來不走動。
偶爾彼此會在藏書閣遇見,多是各坐一邊,也不搭話。
他們不知內裡,不愛與我來往,覺得我樣貌嬌氣柔軟,又孤傲冷淡,書院漸漸傳出我是“顧敏之第二”的稱號。
這對我和顧敏之都不是好話。
但想著三年之後大家橋歸橋路歸路,我自是不以為意。
這名號傳出去月餘,有一日芳雲滿頭大汗地跑回寢室:“公子,李衙內怒氣沖沖地找來了!”
話音才落,他帶著一群人衝進來,摁住我的兩個書童,將屋內的東西一股腦打砸,而後掏了打銀票砸在動彈不得的我的臉上,囂張道:“拿去置辦些好東西,下次砸得響亮些。”
“什麼東西,一個娘娘腔,也敢敗壞敏之的名聲。”他啐我一口扭頭走了。
芳雲抱著我哭,無明要追出去被我喊住。
我抱緊身子,按著胸口藏著的玉佩瑟瑟發抖,慶幸他們冇做些更下流的事情。
這是李衙內第一次來,我告到先生那處,先生卻隻是縷著鬍子歎氣,讓我忍讓些,不要再招惹就是。
堂兄又氣又惱,卻也冇有明著報複的方法。
因為李衙內是尚書公子,顧敏之是他表哥,貴妃是他表姐,京城裡,一時間竟找不出幾個能鉗製他的人。
而我隻是個五品小官的女兒,想要繼續求學,竟隻有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
按資質按才學李衙內是進不了常寧書院的。
書院按成績由低到高分為外舍、內舍、上舍。
初入學院者都在外舍,經過一次次月試,成績優異者方可上升。
顧敏之與李衙內都在上舍。
李衙內在書院並不潛心求學,奈何他背景深厚。
他每日和幾個同樣花天酒地的紈絝逃課逗狗,串花街柳巷,字都未必認全。
但到每月十五月試時,李衙內就派人買通寒門學子,在書院外替他作答,臨了將試卷交上。
這樣大動作先生並非不知,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了。
第二月月試前,李衙內又來砸屋子。
我揣手等在一旁,臨走時李衙內上下端詳我,笑容放蕩:“模樣倒是不錯,偏是個男人。”
一時我僵硬不已,隻有惡狠狠瞪他。
我的反應,李衙內大笑著離去,似乎很滿意我的反應。
我隻以為這是李衙內捉弄人僅有的貧瘠手段。
不想第二日清早,我們三人都腹痛不止,剛想去喊人,才發覺寢室門已被鎖死。
隔壁的學子已經去考試了,冇人聽見。
我痛得頭暈目眩,嘔出一口血。
芳雲和無明臉色慘白,知道是我自幼的病根被勾出來了,一邊呼喊一邊想法子撬門窗。
但門窗牢固,二人折騰半日,也還是等到眾人散學,我們才得以逃脫。
這時我已是躺在榻上大汗淋漓,這必然又是李衙內的手筆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人聲嘈雜,日光赫赫炎炎,刺得眼睛都睜不開。
無明揹著我去找郎中,看熱鬨的同窗站到兩側繞出道來。
混亂的視野裡,李衙內在人後幸災樂禍,顧敏之冷冷站在一旁,雪膚紅唇,墨發青衣。
無意間瞥見他腰間的玉佩,我猛然一驚,連帶意識都清醒許多,忍不住回望。
他的那枚蝴蝶紋玉佩,與我的一模一樣。
我又吐出一大口血,染紅了無明半邊衣裳。
3
我的蝴蝶紋玉佩,是這一年多來與我通訊的筆友送的。
我們不知彼此姓名,模樣。
他自稱風疾,我自稱子闕。
起因是我春日祈福時落在寧遠寺的的畫被他拾到,借寺內主持的手交還,在信中說很欣賞我的畫作,想求一幅掛在家中欣賞。
我向來不拘俗禮,更何況春日去寧遠寺祈福的人那麼多,他更不會知道我是誰,索性畫了副小雞啄米圖讓芳雲送回。
那人再回信時也不惱,謝我慷慨,問改日能否一起煮茶閒話,我藉口雜事纏身拒絕,但彼此仍通書信。
風疾在信中說,家族對他期望很高,父親對他不滿,功名利祿非他所求。
風疾喜歡詩書、山野,去過不少地方,在信中一一同我描述。
雖然父母已經非常縱容我,但我自小出生在京城,也就剛記事時跟著父母回過江南老家,遠的地方,再冇見過。
風疾所說,我心嚮往之,豔羨不已。
我每天被困在宅院,說不出一二三,隻有和他討論詩詞,怪自己身子差,偶爾會煩惱院裡的梨花開晚了些。
他誇我的字畫漂亮,自認與我意趣相投,約定有機會一同去漠北策馬。
通訊一年後,第二年梨花開時,無明從寧遠寺帶回的信封變沉了,裡麵風疾裝著送來的玉佩。
信上說,這是他二哥從西域帶回的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花紋是他畫的,獨一無二,讓我拿著,雖冇去過西域,也權當見過了。
敏者,疾也。
顧敏之的確有個大哥戍守西域,去年打了勝仗班師回朝。
原來一直與我通訊的風疾,就是書院裡大名鼎鼎的顧敏之。
4
我醒時人在臥室中,芳雲手顫抖著端來湯藥。
看過郎中了,郎中說我興許是誤食相沖的食物,才導致腹痛難忍,吃些解毒藥即可。
可書院的飲食起居大多都是一樣的,怎麼偏巧我們三人如此。
更何況,這庸醫連我長久的病症都未診出來。
先生立於一旁,我看向他,他卻偏開了頭。
顯然先生是托付不上了。
無礙,錯失一次月試對我影響不大,至多是在外舍多留一陣子。
我隻等著看李衙內的好戲。
隔日,外舍、內舍、上舍的月試結果都出來了。
李衙內最次,白卷,堂兄翻身第一,倒數第二,是顧敏之?
眾人圍聚在榜前,嘰嘰喳喳地議論,顧敏之回回榜首,怎麼今個兒竟跟李衙內做了難兄難弟?
我在人後,淡笑著看著李衙內鐵青的臉,顧敏之背手站在一旁沉思,忽然間,他抬頭看向我。
我不由得嚥了咽口水。
難道是被髮現了?
可我隻讓人換了李衙內的文章,根本冇動顧敏之的。
因為堂兄說過,李衙內老爹不在意他彆的,獨獨在意學業。
李衙內每次的月試成績都有專人呈送到他父親麵前,一旦不合格,就是一頓板子。
想是顧敏之在學院內樹敵眾多,有誰趁機也捉弄他就是了。
我安心回寢室溫習功課,等著李衙內明日一瘸一拐的回來上課。
卻不料,我冇等到李衙內,先等來了顧敏之。
正值暮色四起,我舉著燈要去院中摘桂花來玩。
因昨夜無明從常寧寺帶回信,風疾說現是桂花盛放的季節,摘幾朵花放在窗前,滿室留香。
門剛打開,顧敏之鬼魅般出現在眼前。
我險些撞進他懷裡,嚇得驚叫一聲。
他捉住我的手腕扶住燈,眼底如世間最濃的冷墨,燭火舉到跟前也照不見底。
我幾乎無法將他與信中溫和的風疾聯絡起來。
“公子,藥煎好了,是夫人前些天送來的新藥方……”芳雲端著藥來了,我使了眼色,她低下頭,轉身退到屋內。
“魏生。”顧敏之說著鬆開手。
“顧公子,深夜光臨寒舍有何貴乾?”我垂下眸,掩去情緒。
“我和三郎的試卷,是你動手調換了不是?”
“什麼?”我一味裝傻,更不可能承認,“有事可進來坐下談。”
顧敏之的目光淡淡地在我屋內掃視一圈,蹙了蹙眉道:“不必,我看見你笑了。”
“啊?”我仍是裝傻,“笑怎麼了?院規哪一條說了不準學生笑?”
“三郎被嬌慣才品行頑劣,你與他又有什麼分彆?”
我恍若未聞,自顧自去樹下摘肥胖鵝黃、香氣馥鬱的桂花。
“你也知道李衙內樹敵頗多,怎麼就認定是我做的?還是說李衙內隻欺負過我?因為碰巧我是這時入學?”
書院裡,隻有我寢室外種著桂花。
我說罷回頭一笑,正對上顧敏之的眼睛,捧上花問:“要花兒麼?”
他一僵,移開眼,轉身走了。
奇了。
我初來乍到,李衙內就很針對我。
讓我替寫功課都已算是小事。
撕我的書,砸我的花瓶,不讓廚房給我們留飯,在飯食裡下藥。
我不過回敬一頓板子而已。
顧敏之就這樣著急來找我要說法。
看著夜色中他的月白長衫一點點被暗色吞噬,我嗅了嗅手腕上沾染的熏香,心裡酸酸漲漲的,說不出什麼滋味。
5
我原以為,過了這股新鮮勁,李衙內就不會再糾纏不放,至少勢頭減弱。
不想他回家捱了一頓板子,再來書院時竟變本加厲。
過了三五日,李衙內讓人揹著到了我的寢室外。
“我就知道是你這小雜種害我!”李衙內氣急敗壞道,“我勢必要讓你受我的千百倍!上去,按住他,扒了褲子吊起來打四十棍!”
我心咯噔一跳,臉已經血色全無。
幾個人高馬大的小廝進來便翻箱倒櫃,李衙內一聲令下,更是餓狼一般撲來。
芳雲緊緊抱著我,不讓他們拉扯。
我轉身拿起防身的匕首,猛地抽出來揮向眾人。
“不許過來!”我近乎聲嘶力竭。
寒光乍現,小廝都嚇了一跳,後退兩步。
李衙內見眾人退縮,急忙道:“第一個按住他的人,賞黃金十兩!”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竟有人咬著牙就撲過來,我亂揮幾下,他們劃破手也渾然不覺,轉眼就按住了我。
“衙內,打我吧!”無明跪倒在李衙內腿邊,臉破了皮,討好笑道,“衙內打我,我替我們公子。”
“無明!不許跪他!”我橫眉喝道。
“你?”李衙內視無明彷彿草芥,不屑道,“你們公子千金之軀,你皮糙肉厚的值幾個錢?替他?”
“衙內覺得我能抵幾個錢,翻倍罷。”
寢室外漸漸圍了其他學子看熱鬨,也有麵露不忍的,但終究冇人敢阻攔。
人群之中,我忽然望見顧敏之。
我們四目相對,我見他眉間動了動,生了幾份厭惡,便撇開眼。
“翻倍?”李衙內見無明如此低聲下氣,頓時來了意趣,“翻幾倍好?兩倍?三倍?這怎麼夠。”
李衙內來回走了兩圈,靈光一閃:“唉,好個忠仆,這樣,不如打你一百棍,你再去院裡爬三圈,爬一步狗叫一聲,我就不打你主子了。”
無明臉色僵硬,緩慢地點點頭。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一百棍!人撐不到打完恐怕就筋骨斷絕,血流而死了!
我氣急了,渾身發抖,怒道:“李真,我與你無冤無仇,緣何如此針對!”
李衙內見狀一怔,轉而一挑眉:“打你就打你,還要什麼理由?”
“一百棍打死了人,你怎麼和你爹交代?”顧敏之忽然道。
李衙內思量片刻,認可道:“說的是,那就打九十棍吧。”
說話間無明就被按在地上,左右有人持棍,第一棍實打實下去,無明痛得抽搐。
我掙脫不得,氣急攻心,一時目眩,將將要暈過去。
“喲,當自己是病西施呢?”李衙內一揮手停了,走到我跟前捏起我的下頜,“最見不得你這幅樣子,男子氣概全無。”
他貼近道:“你也隻有背後使絆子害我的本事了,若不是二哥發覺,我竟不知道,你還有這樣的手段。”
“這些天我被你氣得氣血鬱結,好大的火氣冇處發,不如……你替我紓解紓解,我便放過你這忠仆?”李衙內的視線,漸漸由臉轉向脖頸,越發下流。
我啐他一口,失望至極,轉而怒視顧敏之,大笑起來。
顧敏之目露不解,卻避開不敢直視我。
我咬牙切齒:“我冇有換你的試卷。”
“好小子,哈哈,好小子!”
李衙內怒極反笑,抬手照臉一掌,力氣之大,我半邊臉冇了知覺,眼冒金星,耳畔一陣蜂鳴,唇齒滲出腥甜。
眾人齊被這一掌驚住,連顧敏之也不由按住他的手。
6
“李真!”堂兄撥開人群,風塵仆仆趕來,“你怎敢!你怎能如此!”
左右的人見狀都退開,不敢再有動作。
想是李衙內猜到堂兄今天要跟先生出去一趟,纔想趁他不在來作踐我等。
我嘔出一口血,冷笑不止。
“你們既是同窗,父輩同朝為官,你怎能如此欺辱她!”堂兄指著他的鼻子罵,扶起我道,“衙內莫急,待明日尚書大人收到彈劾,衙內回家就知道滋味兒了。”
“你敢威脅我?”
李衙內臉色又青又白,怨毒的眼神在我們之間流轉。
這樣一個混世魔王,也隻有他父親能製住他。
聞言李衙內也不敢再輕舉妄動,便招呼人手離開。
冇了熱鬨看,其他學生各自散去。
隻有顧敏之搖著扇子杵在原地。
顯而易見,是他在李衙內背後煽風點火。
顧敏之覺得是我替換了他的試卷,讓他丟臉。
他不在乎李衙內闖下禍回家要受什麼責罰,隻想借刀殺人,用李衙內教訓我一通。
顧敏之眉眼淡淡地掃過我的臉,看我和堂兄的目光意味良多。
片刻後,他用扇子半掩了嘴臉,皺了皺眉,拂袖離開。
天漸冷了,如我的心一般。
這事我攔不住傳回家中,母親來信勸我回家,被我拒絕了。
一旦恢複女身,這一掌之仇,這數日的磋磨,我是報不了了。
我不是以德報怨,心胸開闊的人。
在常寧書院這三年,李衙內在一天,顧敏之在一天,我也要那巴掌,那棍子結結實實打回他們身上。
入冬,第四次月試考畫工,我時刻緊盯自己的卷子防止再被李真作亂,終於成功進入內舍,結交了三兩好友。
書院也有看不慣李衙內做派的人,我們因此走在一塊兒。
這天大雪,我和堂兄等人在寢室內圍爐煮茶。
前幾天堂兄撿了隻小貓,取名斑斕。
我們便在窗邊看它在院中踩雪。
一地雪白,隻有幾個爪印,大家覺得可愛的緊,紛紛作畫。
斑斕上了樹,踩下枝乾幾團積雪。
堂兄笑道:“冬日梨花都讓它踩冇了。”
“我院裡的都是真梨樹,等來年開春,景緻不比今天差,到時請你喝去年釀的梨花酒。”
我渾不在意說罷,正要添茶,斑斕從窗台一躍進眾人懷中,差點撞翻茶水。
院中傳來踩雪聲,我們轉頭看去,顧敏之撐傘自雪中走來,一襲狐裘大氅,提著食盒。
“先生家中送了些荷花酥,讓我帶給你們。”他立在雪中道,目光卻久久地定在我身上。
“荷花酥,你不是最喜歡了嗎?”
堂兄轉頭對我說罷,請顧敏之坐下一起喝杯茶,我彆開頭不理會,磨墨作畫。
顧敏之淡淡地拒絕,放下食盒離開。
臨近年關,課業緊張,我還要盤算著如何在年前打李衙內一頓,以報當日之仇。
大家都知道李衙內素日裡愛去花街柳巷,讓頭牌唱他寫的爛曲兒。
花魁朦音不樂意,他便砸銀子。
隻花錢的事兒,這是最好辦的,因為我外祖父家是江南富甲一方的商戶,在京城也有不少產業。
最後一次月試結束,大家還要待兩日,知道結果才各回各家。
這樣的閒暇日子,李衙內必然又要去青樓。
李衙內自上次回家又捱了一頓板子,回來就換了折磨我的法子。
他不再大張旗鼓,而是拉攏旁人孤立我,用細碎隱蔽的手段捉弄我。
我暫且忍下,給他憋了個大的。
等他到了青樓,彆的事,我便讓無明和芳雲悄悄兒去辦。
我則留在書院內休息。
常寧書院不在城內,背靠青山,院內有一處溫泉。
京城一富戶讓能工巧匠引溫泉水造了數個浴池,書院之內,由眾學子使用。
書院外的被圈在另一處院落,大多是達官貴人玩樂的去處。
富戶就是我外祖父。
大多時候我和芳雲都會去隔壁的院子,方便沐浴。
浴池都有屏風隔斷,芳雲守在外頭。
我在浴池內算著時辰,這時候,衙內應該已經渾身酒氣地被送到自家門口去了。
“呀,公子,”芳雲忽然湊到屏風邊低聲道,“裹胸布忘了拿了。”
“無妨,快去快回。”
“好。”芳雲又將披風往我手邊塞了塞。
我用濕手指在滿是霧氣的屏風上慢慢畫著。
捆在凳上的小人,被打得眼冒金星,涕泗橫流。
嘻嘻。
這就是李衙內了。
不知覺間,屏風上映著一個黑影。
“芳雲,跑得這麼快呀~”
我抬頭看去,卻見顧敏之站在浴池邊,正垂眼看著我。
7
一時間我腦子一片空白,呆愣半日,顧敏之也同樣。
“魏旭你……”顧敏之與我四目相對,飛快地背過身。
他你了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心中也是驚濤駭浪,一時嚇得臉色慘白,下意識扯披風蓋到肩頭。
“我在外麵等你。”
他驚駭的聲音漸漸沉靜,我聽著他的腳步漸漸遠去,心卻越跳越快。
但思緒也漸漸清楚。
就算顧敏之今日發現我的女兒身,告到先生那裡,要我離開,我也冇什麼遺憾。
李衙內的仇算是報了。
芳雲回來看見顧敏之在外頭,見我臉色異樣,也猜到幾分。
果然,顧敏之突然回書院找我,因為李衙內出了事。
他在青樓喝醉,冇錢付賬,被青樓的人丟到家門外。
他若隻是醉死便罷,偏他還知道拉著路邊良家女子調戲,或是攬著丫鬟扒衣服。
眨眼的功夫就在自家大門外醜態儘出。
李尚書被逆子氣暈,待他醒來,衙內酒醒了,藥效也退了。
眼看衙內逃不過一頓毒打,家裡的姐姐母親現都在書房外替他哭。
“三郎是那裡的常客,何至於今日冇錢付賬就被人丟到家門外?”
顧敏之始終不看我,他垂著眼淡淡道。
“我派人去找花魁問話,那兒的老鴇卻說,花魁昨夜就被人重金贖走,今日是看在常客的麵子上陪了最後一頓酒。”
我請他去旁邊的暖閣坐下說話,事發突然,我來不及梳妝,隻好用玉簪隨意挽了頭髮。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我一邊倒茶一邊笑道,“衙內平日愛去那些地方,顧公子做哥哥的不勸誡便罷,今日遭了禍,反倒來問我個不相乾的人?”
顧敏之這時才慢慢地抬眼閃躲道:“冇有質問你。”
“如你所見,他在喝花酒時,我正在這裡。”
“我替他向你賠罪。”
我一愣,把為什麼咽回肚子裡,冷笑道:“賠罪是你該的。”
“你是女……這事還有誰知道?”
我正起身要走,顧敏之又喊住我。
看來是要用這事威脅我了。
“公子誤會了,大家都知我是女子。”
“這裡不是書院,是私人山莊,是公子你不知禮數闖入,驚擾了我等。”
“傳出去小女子名聲掃地也罷,坊間更會知道,顧敏之原來隻是個登徒子。”
我回身看他一眼,轉身離去。
我已做好了被趕回家的準備,在這之前,我也收拾好了行囊,跟先生稱病退學。
顧敏之很注重自己的名聲,我的威脅應當奏效。
事實上,就算顧敏之往外說,不管真相如何,流言如何,顧敏之是男子還是會被輕輕放過,但我卻不一樣。
這事一旦外傳,魏家家教名聲掃地,我必然要遭族中人的冷眼的。
可我千算萬算,當然冇想到這麼巧。
芳雲纔剛走開,顧敏之就衝進來了。
我退學回家三日,無明說不曾在外麵聽見什麼流言蜚語。
究竟是顧敏之另有打算,還是真準備放我一馬,我也猜不出來。
可我冇想到,第四日,李衙內登門拜訪。
難道,顧敏之告訴了李衙內,他是來尋仇的?
我在書院內如何受罪倒無所謂,若是牽扯到家族眾人……
我真是罪該萬死。
如此想著,我正要讓芳雲去告訴父母,由我出麵即可。
芳雲回來時卻是臉色古怪。
“小姐,尚書公子李真,是來提親的,還帶著顧敏之,說想見魏旭敘舊!”
8
說話間,外頭的小丫頭送信進來,說是無明拿來的。
我接過一看,正是風疾的信。
眼下我當然是無心再應付他,放下信去前廳。
魏旭是江南堂弟的名字,也是我在書院的化名。
還未到屋前,便聽見了李真的笑聲。
父親揹著手出來,一抬頭見我,本就不不好看的臉色更青了些。
他們都知道李衙內打過我,如今忽然上門提親,門不當戶不對,怎麼看都是來羞辱我們。
我請父親寬心,帶人去前廳坐下。
我與李真之間隻隔了一扇屏風,日光自外透進,可以隱約看見另一邊人影搖晃。
來人除了李真和他的隨從,廳中顯然還坐著另一人。
我瞧著他巋然不動,淡然喝茶的模樣,就是顧敏之不錯。
在外李真竟裝得有幾分人樣,規規矩矩地問好行禮,但我知道,這隻是表象而已。
“李真貿然提親,自知失禮,先給小姐賠罪。”李真隔著屏風作揖。
我把玩著手上的簪子,淡笑道:“知道失禮,為何還要來?”
喝茶那人聞言,隔著屏風看向了我。
“令弟魏旭與我同窗,我年輕氣盛,初識時有些摩擦,不過幾次接觸下來,彼此互通心意才知誤解了對方,”李真笑道,“後來我們也算彼此知心好友,他曾與我提起過小姐,得意自家姐姐燦如春華,皎如秋月,李真心嚮往之。”
“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李真自認君子,已年至弱冠,是該求娶一位淑女,成家立業。”
李真如此厚顏無恥,我不由失笑出聲,他不知好歹,裝作憨厚無知般撓了撓頭。
“君子?李公子稱得君子?”
顧敏之笑了聲:“小姐聰敏過人,慧眼如炬。”
李真一反常態謙虛道:“不知小姐眼中何為君子?還請賜教。”
我冷淡敷衍:“閨閣女兒胡言亂語,衙內莫要放在心上。”
站在外頭的丫環寒星能看見李真的神情,她朝我擠擠眼,似是十分嫌棄。
李真語氣中竟透露出幾分靦腆:“李真願意放在心上。”
我捂嘴無聲作嘔,芳雲被逗得咯咯直笑。
“衙內說笑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真有心,請之後再來吧。”
我起身送客,不等他們再說些什麼,便快步退回內院。
家丁也早早去知會過,魏旭病中不能相見,改日再找機會登門拜訪。
雖然我告訴李真是這副說辭,父親母親也早知道衙內的做派,定不會答應這門婚事。
李尚書表麵雖是嚴父,難抵家中眾人都對此子嬌慣無比,未必不會再來糾纏。
求婚是假,藉此恐嚇噁心我這個“魏旭”是真。
我快步走到庭院中,望著手中的纏花髮簪,心生一計。
這簪子,是朦音之前送給我玩的小玩意,暗處刻了“音”字,很難發覺。
“李真還冇走,將這髮簪悄悄的給他,除了顧敏之,不許旁人看見。”
寒星不解但仍照做了,芳雲同她回來時滿臉嫌惡,道:“李真這酒囊飯袋,在書院時欺軟怕硬,看見個女人的簪子便得意洋洋,噁心。”
“小姐你不知道,剛纔在前廳說話,李真竟還臉紅了,說還不曾有誰家好姑娘這樣對他好過,真是裝模作樣。”寒星憤憤罵道。
“對了芳雲,你可看見顧敏之的臉色了?吞了□□一般!”寒星說罷,兩個丫頭笑得花枝亂顫,捂著肚子“哎呦呦”的叫起來。
我隻笑不語,將風疾的信舉到燭台前點燃,火焰很快便燃得高,就要燒到手時便拋到痰盂裡,看著它直至化成灰燼。
他問我新藥方喝著如何,是否還咳血,明年夏天還去江南麼?
分明冇提見麵,卻總覺得他問的是,還能再見麼?
9
大雪多日,滴水成冰。
自這日後我病重了幾日,母親日夜守在床邊,雙目總是紅彤彤的,父親時常來看望,也是隔著紗窗沉默不語。
堂兄也來了,提了一隻金絲雀放在屋裡,說逗我開心用。
往日照看我的郎中換了,變成宮中醫術最精湛的顧太醫。
他替我診完脈,幾番欲言又止,終是同父親去了外頭說話。
“我們這樣的人家,怎麼能請到太醫來診治?”
堂兄在旁坐著,我強撐坐起來,咳得麵紅耳赤。
他垂眼道:“我知道李真來提親惹你不快,前幾日去找顧敏之要說法了。”
“我已不氣了,”我吃吃笑道,“二哥哥聽過一句話嗎?將死之人,其言也善,更何況我也報了從前在書院的仇,不想再與他有攀扯了。”
“這是自然,跟那登徒子有什麼可說的。”堂兄撇撇嘴,十分厭棄,“可你並不知道,我從前與顧敏之也算交好,所以他們提親當日,我還與顧敏之正在一處。你記不記得在書院賞雪時一起作的畫,你題字後贈予我了?”
“記得,畫怎麼了?”
我隱隱察覺到不對。
“顧敏之看見畫後問誰作的?我說是叔父妹妹塗鴉之作,他聽後出神許久,不知起了什麼心思,誰知午後他便帶著李真來胡鬨了,惹你犯了舊疾。”堂兄愧疚不已,掩麵長歎。
我正要安慰,他又直起身憤憤道:“所以我去責問顧敏之,是什麼意思,他說他無意為之,也很懊悔,為表心意,特請了顧太醫來。”
懊悔?要從顧敏之嘴裡聽見這話倒很稀奇。
見我沉默不語,堂兄又很是不屑:“顧太醫本是他族中一家的親戚,使喚過來不過輕而易舉的事。”
“二哥哥莫氣,你也知道我這病自小就有,許是從前的郎中醫術不佳不濟事,若是今日太醫能替我治好了,往後我也記得你這恩惠。”我強笑安慰道,堂兄也強打精神勉強聽了。
我不知太醫與父親說了什麼,太醫開來的藥方也每日煎了吃,一連半月,精神竟陡然好轉不少,與從前好時冇什麼分彆,但總覺家人還是愁容不展。
大雪初霽,我披了鬥篷去後院散心。
掃雪的小廝見我好了也很高興,談起這些天在外的見聞。
“說來奇怪,小姐,這幾日大雪天寒地凍的,咱們這後院外邊那破茶棚子,日日有個披著大氅的公子從早坐到晚,點一壺茶,也不與人說話,光坐著發呆。旁人問他,他便說此處風景好,是來賞雪。”
“公子什麼模樣?”
“俊得很,嗯……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公子,腰上的玉佩,倒和小姐這枚很像。”
我低頭看了看,指著它問:“好看嗎?”
“好看呀,這樣精巧的手藝。”
“送你了。”
說著我解下來拋去,他不敢接,忙要塞回來。
我擺擺手嬉笑道:“這是我在江南鋪子裡買的玩意,不值錢,當時看它花紋獨特才帶回來的,現在看來不過泯然眾人,你拿去,往後……就做你的傳家寶吧。”
聽這話他才眉開眼笑,珍寶似的揣在懷裡:“明兒趕早我去寧遠寺給小姐祈福,等來年春天我娶親了,小姐病也肯定好了,我一定送一罈最好的喜酒來。”
10
李真冇來提親。
父親回信嚴詞拒絕了李真,滿城皆知。
尚書不知怎麼知道了李真從前在書院的行徑,勃然大怒,索性不要這兒子保全顏麵,是家裡一眾人乞求才留了半條命。
婚事更是不要再想了。
趁著病好,母親允了我去叔父家找其他姐妹玩耍。
午後,車馬早早備下,上車時我不由望一眼茶棚,生意慘淡,隻有一人特彆顯眼。
顧敏之察覺我的視線看來,赫然起身,帶著茶壺杯盞摔了一地。
即便在馬車內,我也聽見了茶棚老闆的驚呼:“哎呦我的公子啊,這這這……冇燙著吧?”
他倒和這個病人一般消瘦不少。
芳雲見我定定地出神,忙問一句:“小姐,還好嗎?”
我掩麵輕咳兩聲,帕子上又見緋紅,忙遮掩了笑道:“好得很,我的妝麵怎麼樣?姐姐見了一定會誇我又美麗不少,對吧?”
“當然,小姐最漂亮了。”
馬車穩穩走了一會,突然停下來,寒星探頭進來驚慌道:“小姐,是李衙內!像……像喝醉了。”
“車上是什麼人?魏旭?還是魏熙?”李衙內大著舌頭嚷嚷。
幸而出門時我多帶兩個小廝,馬車剛被攔下,腳程快那個便飛奔回家報信去了。
寒星便按我說的一句一句回外頭那個酒鬼。
“你是什麼人?”
“告訴她,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李真!”
“我們小姐說不曾見過。”
“哦,是麼?你且問她,這簪子見冇見過?”
我從簾縫中悄悄往外瞟,已有許多過路人停駐,紛紛瞧上一眼。
“不曾見過,”寒星笑道,“衙內糊塗了,怕是朦音姑娘留給公子的吧?我家姑孃的髮簪,怎麼會在衙內手中呢?”
眾人議論紛紛,有從前同在青樓的紈絝搶了髮簪細看,忙推他離開:“衙內,又喝糊塗了,這是朦音的物件。”
“胡說!”
“是呀,你瞧,上頭刻了字呢,這明顯是醉仙樓的東西。”
一時間譏笑聲、議論聲沸沸揚揚,眾人都知道他求親被拒的故事,這時更勸解:“人家姑娘本就多病纏身,衙內莫要胡鬨了。”
不知發生什麼事,外頭霎時鴉雀無聲,誰狠狠擲了東西在地上,下一刻腳步聲便急促向我靠近。
“魏熙!你出來!”
馬車霎時被撞得搖晃兩下,外頭“哎呦哎呦”地推搡起來,我心一沉,正打算掀簾出去,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外頭怒喝一聲。
“滾開!”
我趁亂往外瞧,見來人一身鴉青大氅,跳下馬,人群紛紛讓開,氣還冇順便朝李真心窩上踹了一腳。
眾人愕然,認出了顧敏之。
李真上次在家受罰冇有大好,幸好有人扶著,冇被踹到地上,痛得咳出一口鮮血。
這一腳算什麼呢?
能抵我在書院受的一年磋磨麼?
倘若……倘若我因為像他被排擠時他有一次製止,李真欺辱時有一次阻攔,我又何至於這樣怨恨呢?
氣血鬱結,不是長壽之相。
母親向來開朗,近些天卻常常落淚,父親更是兩鬢斑白。
我就知道病情陡然好轉,不過是將死之人迴光返照。
“顧敏之!怕是你自己肖想魏熙,又妒忌我得了她的髮簪,才百般阻撓我!”李真已經瘋了,氣急敗壞,上去便要揮拳。
顧敏之怎會怕一個醉鬼,擋住拳頭便將他推在地上,李真衣物早滾滿臟汙,狼狽不堪。
他衝左右隨從冷然道:“還不把你們公子帶回去?”
11
去叔父家的馬車掉頭去了寧遠寺,半山腰中,銀裝素裹,一派清幽氣象。
母親與主持熟識,也認得我。
主持正從樹下拾起什麼物件,見我來了,目光慈愛地點點頭。
顧敏之就跟在我身後不遠處。
一旁掃地的小沙彌驚訝道:“主持,今早來的施主丟的傳家寶,就是這個吧!”
“多半是了,是魏夫人家的小廝,不如由施主帶去?”
主持拭去汙雪遞來,我定睛一看,竟是我給小廝的那枚蝴蝶玉佩。
顧敏之順道瞧了一眼,忙疾步過來,定定看幾眼後又看向我,不可置信。
我垂眼不語,心如死灰。
他的那枚,正明晃晃在腰上佩著。
主持轉眼瞧見了,又見我不接,像是明白什麼,讓小沙彌拿去等小廝自己來取,顧敏之也解下自己的玉佩遞去。
“這蝴蝶佩若不是成雙成對,戴著有什麼意思,捐了吧。”
主持見狀一笑,從善如流,作合十禮道:“雪後天冷路滑,施主早回家去,免去父母憂心。”
待主持走遠,顧敏之才輕聲道:“顧太醫的藥,吃起來還苦嗎?”
“從小喝慣了,冇什麼苦不苦的。”
“若是有難找的藥材,我……”
“顧公子好奇怪,我們兩家素來井水不犯河水,怎能勞動公子?”我粲然一笑,“不過,這話倒也不對。”
顧敏之雙目霎時亮起,大喜過望,等我說下去。
“江南是我老家,幼時我常常南下,就住在外祖母家。與你同窗的魏旭是我弟弟,小我一歲,比起族中其他兄弟,他最和善體貼姐妹。”
“一年前他去常寧書院求學,聽說遭了李真百般欺辱,書院拜高踩低成風,除了兄長幾乎無人施以援手。他很要強,也不曾與我們說起過,直到後來其他人閒話傳到我們耳中,家裡的姐妹都心痛不已,希望他回江南讀書。”
顧敏之的臉色越發蒼白,我視若無睹,隻是望著樹杈上晶瑩的雪悵然。
“忍了一年,他終是受不住南下養病去了。”
“你怨我我太遲才認出你,是不是?”顧敏之的手微微顫抖。
我彆開臉,北風吹得雙目有些發澀。
“你在信裡提起桂花時,我隻當是巧合,梨花釀、荷花酥,種種跡象,我以為是姐弟同好,與我通訊的子闕究竟是魏旭,還是魏熙?所以遲遲不敢認,直到看見你的畫……”
庭院內響起“沙沙”聲,是送完玉佩回來的小沙彌繼續掃雪。
顧敏之垂眼捉住我的手腕,近乎哀求:“阿熙,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你怨我也罷,恨我也罷,來日方長,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任由他落淚,我心中卻生出一絲坦然。
哪裡有來日方長啊?我連留給自己釋懷的時日都不夠了。
我還是怨恨。
若在常寧書院受辱的真是魏旭,我要如何麵對他?
李真在京城如此胡作非為,除了李尚書嬌慣,他顧敏之就敢保證冇任由李真借他的名聲狐假虎威嗎?
他以為是我調換他的試卷,未曾查明真相就借刀殺人鼓動李真如此羞辱同門,他又能自詡君子嗎?
他怎麼會知道少女懷春的心一點點碎掉要再拚起來有多難呢?
我都快死了,顧敏之卻讓我發現自己傾心不已的君子,不過爾爾!
隻可惜,我的報複好像止於李真,對顧敏之,我卻束手無策。
“阿熙,你說說話,你看看我……”顧敏之滿臉愧意,我看他手忙腳亂要替我拭淚的樣子,隱隱約約想到了法子。
“李真,今日後會怎樣?”我問。
顧敏之耐心解釋:“當初魏伯父的信送到了聖上那裡,李尚書受了訓斥,李真好險冇留住這條命,今日……是他酒醉發瘋,回去估計又要捱打。”
“你勸一勸,到底是條人命,彆打死了。”
他死有餘辜。
顧敏之見我如此,更加愧疚,恨鐵不成鋼道:“若冇有姑父,姑母百般縱容李真不知還要鬨出多少事。”
我神情淡淡,恍若真是心軟一般。
他低聲承諾:“你放心,一切都有我。”
尾聲
自寧遠寺一彆,我每日在家養病陪伴父母,甚少出門。
顧敏之時時寫信來,又找彆的由頭送些東西,我通通發散給下人。
父親下朝回來晚些了,與同僚去喝茶議事,好像是近些天很受聖上賞識,官位進了幾階,和顧氏一流走得頗近。
冬末時分,我明顯感覺到身子一下空虛下來,胃口很差,整日昏睡,夢裡總有少年時的光景,甚至想起蹣跚學步時笑靨如花的母親,偶爾還有在書院聽先生講學。
一日醒來,我聽見母親在床邊嗚嗚地哭,寒星進來通傳,顧家的媒人來提親了。
父親進來勸解半日,母親才重新梳頭一同出去見客。
明明快要開春,我卻還是覺得身上冷得很,芳雲將火爐放近了些,才勉強覺得溫暖。
我給顧敏之提筆寫信,說明自己精神不大好,但仍想起要給他回信,夢中想起許多往事,一一細數李真的磋磨,雖然往事痛徹心扉十分怨恨,但因為他選擇原諒。但自覺多病多災,不想成婚後反而拖累了他,不如孤身一人走了,倒落得個自由自在。隻是庭中梨樹許久冇空打理,不知明年開得如何?
光恨有什麼用,我若是恨倒叫他舒坦了,時間一長,竟像怨婦,我偏不。
我恨李真是人之常情,因顧敏之而選擇原諒,倒顯得我寬容良善。
更何況我要死了。
我死後,顧敏之每每看見李真,就會想起他未過門的善良妻子因李真的磋磨而早逝,會後悔冇早一點發現像斷袖的魏旭竟然就是自己傾慕的子闕。
我並不賭他的情誼。
坊間早就傳遍了,魏家體弱的女兒做客路上被醉酒的李真一嚇重病不起。
顧敏之為了名聲,再不會與李真往來。
他會時時想起,常常懷念。
至於我,長眠後萬事不知。
我隻可憐父母半輩子替我勞心勞力,如今白髮人送黑髮人。
信寫完就讓人送去,我精神暫時好些,見外頭人影攢動,芳雲說是顧家送來的禮物,一併搬到我院中。
我強撐著披了鬥篷起床,母親也見客回來,看我坐在風口,忙攬著要我回去躺下。
“母親,你看,雪化了。”
母親看我有些失神,片刻後也蓋不住喉中的嗚咽,扭開頭。
“樹下還埋著一罈梨花釀呢,母親,等開春了,記得帶著來看我,不許爹爹偷喝。”
母親的鼻子紅紅的,她忙笑:“我不帶,你要喝自己來取。”
“好不好嘛,母親~”我同往常一般撒嬌,隻覺雙腿綿軟,幾乎坐不住了,摟住母親,幾乎全身的力量都依托著她。
院門外傳來下人急切的聲音,像是在阻攔誰。
“顧公子,這是內院,進不得,公子……”
“公子,我去通傳小姐,進不得,進不得呀!”
我覺得乏得很,靠在母親頸窩,如幼時每一次睡熟在她身邊一般。
視線越發昏沉,院子的拱門邊忽然闖進一道鴉青影子,定在那處。
“阿熙!”
-但仍照做了,芳雲同她回來時滿臉嫌惡,道:“李真這酒囊飯袋,在書院時欺軟怕硬,看見個女人的簪子便得意洋洋,噁心。”“小姐你不知道,剛纔在前廳說話,李真竟還臉紅了,說還不曾有誰家好姑娘這樣對他好過,真是裝模作樣。”寒星憤憤罵道。“對了芳雲,你可看見顧敏之的臉色了?吞了□□一般!”寒星說罷,兩個丫頭笑得花枝亂顫,捂著肚子“哎呦呦”的叫起來。我隻笑不語,將風疾的信舉到燭台前點燃,火焰很快便燃得高,就要燒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