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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所知煞為自得:盛家、詹家、丁家和吳家,並稱兩淮四大家,均有鹽號,其中盛家的上味鹽號最大,財產最為豐厚,更兼有茶葉和布匹綢緞生意;詹家雖鹽營規模不大,但蠶絲生意卻是一家獨大,還兼有大量田地佃租,因此隻是資產稍遜;丁家乃官商鹽號,直供軍給,所謂之旱澇保收;鹽號最小的是吳家,雖行鹽量不大,卻是以錢莊為主業,提供給此三家週轉資金,因此說,不論盛、詹、丁三家如何做大,每每生意週轉中,吳家都能依靠借貸來提成分...-

時候已近黃昏,天色灰暗,漫野雪白。雪停風未住,呼嘯著捲起地麵一層浮雪,如沙漠裡的沙暴一般揚起老高,旋轉遠去。

道旁安昌客棧,幡旗在風中亂舞,在彷彿要被撕裂的揪扯中,透出一種說不出的焦躁。掌櫃背剪著雙手,穿過空無一人的廳堂,伸手撩開厚布門簾,一股寒風裹帶著著雪屑,撲麵而來,他縮了縮脖子,眯縫著眼,望向那雪屑瀰漫的官道,及儘頭未曾開顏的天,自語道,雪還有得下,隻怕近日道上客商不多。回頭正要囑小二熄了灶火,早些收拾,忽地看見遠遠的三個黑點,片刻之間就過來了。

腿長身健,一看便是好馬!端的是有身份的客人,這時間來該是要吃飯住店了,掌櫃一喜,掀起簾子迎出去,才近道邊,揚手欲招呼,未及出聲,來人已飛馳而過,疾風挾著雪塵,撲了掌櫃滿臉,遂忙不迭地轉回屋內,煞是慍惱。

小二笑道,天時不濟,趕雪狂奔,定是急事,誰個還會下馬住店

掌櫃歎一聲,罷了,灶上熄火。忽一下想到,適才眼見那馬鞍上披掛,一個偌大的盛字,再想三人去往的方向,便忍不住嘀咕一聲,莫不是宣城盛家

小二聞聲來了興趣,遂問,哪個盛家

你是初來,當然不知。掌櫃自是賣弄一番,這纔將盛家的來曆細細道明。

這盛家,世代從商,經營著兩淮最大的上味鹽號,另有涉足綢緞、茶行等其他數十樁生意,是宣城首富,亦是兩淮首屈一指的大鹽商。據說其商號“上味”頗有淵源,同盛家正堂上匾額“積善之家”同出一處,始自一雲遊高僧題寫。盛家信奉為富有仁,時有善舉,且深諳做人經商之道,與官賈及道上之人皆有來往。盛家自第四代,即老爺子盛暢群開始,更入佳境,家產日盛,至第五代,即現當家盛奇鏵手中,漸入鼎盛,已躍居兩淮望族頭名。

要說盛暢群獨子奇鏵,十餘歲便進入商號,從學徒做起,至今四十有餘,慷慨大度,心性高,好交友,多謀略,善經營,大有淮鹽首商的霸勢。

小二嘖嘖道,原來如此,那盛家可是了不得。

了不得的不是隻有他一家。掌櫃哼一聲,高深莫測道,盛為首,詹不差,丁有靠來,吳分賬。

小二直了眼,隻是不懂。

掌櫃一撩褂擺,坐下,對己所知煞為自得:盛家、詹家、丁家和吳家,並稱兩淮四大家,均有鹽號,其中盛家的上味鹽號最大,財產最為豐厚,更兼有茶葉和布匹綢緞生意;詹家雖鹽營規模不大,但蠶絲生意卻是一家獨大,還兼有大量田地佃租,因此隻是資產稍遜;丁家乃官商鹽號,直供軍給,所謂之旱澇保收;鹽號最小的是吳家,雖行鹽量不大,卻是以錢莊為主業,提供給此三家週轉資金,因此說,不論盛、詹、丁三家如何做大,每每生意週轉中,吳家都能依靠借貸來提成分賬。

掌櫃搖頭晃腦地說完,砸吧著嘴,又補充一句,盛家財資厚,詹家生意多,丁家不愁利,吳家賊精明。

小二正聽得嘴半張,猛一下如夢初醒,連聲道,可不是,吳家最厲害。

掌櫃卻又嗤之以鼻,隻道,吳家袖擺一拂,甚是不屑的口氣。殊不知,吳家貪財重利是出了名的,要說樂善好施人緣好,那還是盛家……

話未落音,小二插話進來,那每年青黃不接和大雪封路時候施粥的,都是盛家吧

非也。掌櫃說,逢艱難時節,似約定俗成,就在長春巷口,一左一右倆棚子,一乾一稀,盛家富足,自是白饃,丁家財薄,便是稀粥。

小二眨著眼睛,看來兩家關係甚好,相約而至。

也不儘然。掌櫃輕聲道,丁父舜德是鹽丁出身,本是罪官之後,因其祖上淵源,得兩淮總督徐元堂眷顧,親點為官鹽之商,然不齒為賈,滿心隻求躋身官宦門第,故向學入仕之意不懈,素日裡跟其他三家都少有來往,閉門隻讀聖賢書,予其萬貫,不如一舉孝廉。自詡清白門第,同道之中,唯隻對盛家略有正眼,甚鄙詹、吳兩家,謂之吳家無德,詹家出寇。

此話怎講小二納悶,詹家出寇

掌櫃娓娓道來,詹家老爺善貴原本私鹽起家,與賊匪關係過密,娶賊匪之後林豔梅為妻,林氏兄長林猛就是青紅幫二舵主,在漕河上欺行霸市,不可一世。

小二還想再問,卻見掌櫃已然起身,吩咐,大雪封路,早些打烊。兀自背剪雙手,踱兩步,卻又停下,拈著山羊鬚,自語,盛家能有啥大事

飛奔的三騎席捲著北風,倏地隱入黑幕,雪漸起漸大,鵝毛紛飛中,越過宣城門樓,直入街道。風中隱約傳來梆聲,已是亥時。街巷兩邊門窗緊閉,除卻三兩盞暗白燈籠,白地一片淒清。

盛家大門半開,一方臉中年漢子翹首張望,遠遠街角望見青色鬥篷,便高聲叫道,快!老爺回來了——

急急地拉開兩頁漆黑的大門,正張羅著,馬已進來。為首的那人翻身下馬,頭頂篷帽往下一擼,雪在腳邊落下一堆,不及解下鬥篷,三步並作兩步,直奔盛老太爺臥室。此時方纔看出身形魁梧,額高鼻直,大眼而眼角略為上揚,一字眉,黑銅色皮膚正因為風吹而發緊,顯出一種青色的僵硬,而唇中撥出的熱氣卻氤氳情急。

徐管家一路小跑著跟進,盛奇鏵已經越過滿堂肅跪親眷,一頭撲在床榻邊上,喊道:“爹,不孝子奇鏵來遲了——”

紅木雕花床上,形容枯槁的老人氣若遊絲,聽見呼喚,拚勁最後一絲氣力,緩緩地睜開眼睛,盯著床頂,費勁地抬起了半截手臂。奇鏵趕緊挪過來,握住父親的手,隻見父親嘴唇蠕動,趕緊貼過去,隻聽見淺淺的氣流飄過來:“一統淮鹽……”

餘音輕若無,氣息一出,再無動靜,彷彿桌上殘燭,順風一晃,頃刻熄滅。隻有奇鏵握著的那隻手,無力地撒開,乾癟的掌中一捧純白的細釉,雪一般晶瑩。奇鏵默然地望著,許久之後,雙袖拭淚,朝身後招手,喚家人一一來見。閤家上下九口人,兩房妻妾,二兒三女,長媳和長孫,看過後都默跪於床前,奇鏵目之環顧,落在三歲的孫子瑞安身上,沉聲問,太爺爺掌裡何物

瑞安奶聲奶氣回答,貢鹽。

你是長孫,知道就好。奇鏵將父親手中的鹽移抹盒中,吩咐供於祖龕之上。回身,鑿鑿有詞:“宣城盛家,自奇鏵曾祖父起,便有夙願,一統淮鹽,然曾祖父一代、祖父一代,及父親,均未能達願。今吾盛奇鏵,承父親遺命,誓在有生之年一統淮鹽,將上味鹽號開遍淮河南北,以鹽為引,廣積善緣,延揚盛姓積善之家名號……”複望眾子一眼,加重了語氣:“倘使不能,望吾子輩、孫輩秉承此願,生生不息,搏之不棄!”

他凜聲道,天若眷顧,必令吾盛家,一統淮鹽!

木樓二層,一襲淡黃色裙襬迤邐而至,紅色棉繡鞋款款行進在迴廊內側,立於房前輕叩,阿姊。門內寂靜,正前方的另扇門卻被喚開,一張俏麗的粉臉探出來,丹鳳細眼媚然,小嘴櫻桃般紅潤,鶯聲道,阿姊一早便去街麵施饃了,二姊進我房裡來玩——

樂陶最愛往外跑,緣何不與阿姊同去若楠輕笑,奈何起晚了床吧說著進了房間,在精巧的樟木圓椅上坐下,提起小巧的青花瓷壺,自斟一杯清茶,未近唇邊,樂陶的纖手已經搭上了肩膀,嗔怨道,昨才被爹爹訓了,女子焉能拋頭露麵,隻能靜待閨中,所以爹爹未曾出門,便不敢造次。若楠聞言又笑,爹爹開明,你怎不反詰,何故令你安於閨中,阿姊可以四處行走樂陶更是委屈,爹爹明言,阿姊是出去做事,我隻是出去瞎逛。

所言甚是。若楠頷首,祖父的喪事雖已辦完,但數日雪不停,冰凍又起,出行受阻,隻怕年關囤貨不足,爹正為此事犯愁,與大哥合計著要趕雪去進貨,商號中多數事要依仗阿姊,小妹還是呆在家中好些,免得給阿姊添亂。

樂陶聳聳小巧的鼻子,老大不樂意地抱怨,阿姊可以做的,我也可以呀。

你做不來的。若楠喃喃道,阿姊在盛家能頂半個天,我們都不行。

樂陶悶然半天,忽地說,阿姊那麼精明能乾,你卻這麼溫婉秀氣,明明是孿生的,怎會差異如此大

若楠愕然片刻,忽地莞爾一笑,雙生姐妹長得再一樣,也不可能性情相同啊,上天必是配好了來的,各樣有各樣的用處啊。

嘻嘻,樂陶笑問,阿姊是用來持事的,那二姊呢二姊是用來做賢妻良母的

若楠臉一炸便紅了,惱得揚手便打,忿忿道,小妹隻知道調皮搗蛋,自是找打的!

樂陶嬉笑著躲過,繞著圓桌跑起來,若楠便追,兩人打鬨成一團。

長春巷口,大蒸鍋開屜,熱氣騰騰中隻見無數雙手伸過來,片刻功夫滿籠的饃饃分得精光,但那些衣衫襤褸的人仍擠成一堆,圍住棚子,不肯離去。

棚子深處,站著一個身材略為豐腴的姑娘,暗紅色滾白邊的緞麵裙袍,梳著精緻的雙髻頭,兩朵琉璃珠花,一根碧玉簪子,著實簡潔精乾。濃密的劉海斜在右邊,露出一張素淨的臉龐,圓眼頗似父親奇鏵神韻,機警帶著威嚴,臉如鵝蛋,冇有一絲笑容,柳葉眉微顰,眉角掛著與年紀極不相稱的心事,麵相不過十五、六歲,凝重和老道卻如二十有多。

望著眼前攢動的人群,她蠕動著荷包嘴,嗬出一口白氣,派了多少饃了

回大小姐,四百了。旁曰。

大雪封路,多有困於宣城的,今日加到六百。敏言抬頭望望天,長歎一聲,雪若不化,隻怕再添餓殍,過兩日道仍不通,就加至八百。

“今日施粥已畢,散了吧。”對麵,丁家的粥棚傳來喊聲,家丁已經開始收拾,台階之上,那個挽著袖子,褂擺夾在腰間的少年公子,滿麵無可奈何地擰著空勺,望著跟前眾數期待的臉,訕訕不知如何開口。

敏言靜靜地看著,猛一下高聲道:“都過來吧,這邊還有饃!”

轟然一下,人群就湧了過來。少年遠遠地微笑,衝這邊拱手,感謝解圍。

敏言微微點頭迴應。目送丁家人遠去,正好開屜,便從中拿出兩個熱饃,徑直走向街角。

牆根下,那兩人,一個是灰布長褂,簡樸不掩敦儒,注視著兩個棚子,許久未動;另一個短裝,雙手抄在袖籠裡,低著頭不停地頓腳,偶爾看看長褂人,間或瞟瞟棚子裡,心有所想,似顧忌主人,不敢動作。

老爺,站了這許久,還是走吧。那下人終於忍不住了,嘟嚷道,小的又冷又餓。

長褂人回頭正要答話,卻驀地聽見身後傳來一個淡淡的聲音,外鄉人

他轉頭,知道是盛家棚子裡的那個姑娘,此番到了跟前,發現個頭不矮,細看越是漂亮,不由得微微點頭,回答,是的。

那姑娘依舊冇有表情,盯著他的臉,入眼是兩道臥蠶濃眉,再問,讀書人

是的,他笑起來,凍得發青的麵龐也跟著生動起來,漫上和悅。

她卻還是那漠然的冷清,微微揚起下巴,不滿中略帶尖刻,餓了還要硬撐

他有些愕然,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驀地覺著手中一熱,竟是兩個饃饃塞了進來。寒風中頃刻間有了彆樣的溫暖,他心頭一顫,抬頭去看,那身影已經嫋嫋婷婷走遠,隻低沉拋下一句,雪化之前,這裡天天會施饃布粥。

老爺……下人眼巴巴地看看他,又看看他手裡的饃。

回府。

他握著饃,轉身離去。

-,無可相幫,盛家男丁單薄,隻能指望你了。咱家兩個兒子、一個孫子,好過吳家獨子,亦比過詹家二子。敏言無事般笑言,阿姊還能一個頂三。鎮源頓時滿麵淒然,以手捶打無有知覺的身體,憤恨道,怨我拖累了盛家!敏言急了,死死摁住,嗔道,阿姊最怕如此,這是逐客鎮源聞言這才安靜下來,眼望屋梁鬱鬱無言。出得鎮源房間,敏言步履漸緩漸停,站在天井之中,抬頭望向方寸天空,隻覺胸口憋悶,長吐口氣,兀自失神。想弟弟鎮源雖是庶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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