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戰之後馬革裹屍、忠魂埋骨。聽著聽著，幾人不由得傷懷。曲畢，其中一人啞聲問，“你為何識得此曲？”連城放下手中的塤，“下官早年流落渭北，曾聽過往的士兵唱起，曲調哀而不傷，幽遠如訴，便一直記在心裡。今日聽將軍們講沙場戰事，心中觸動，又無言相慰，唯有藉此曲抒懷。”另一人長歎一聲，淚沾眼角，“這是當年神武軍將士常哼唱的大漠謠。一晃十幾年，怕是再難聽人唱起。你適才這一曲，恍如隔世，讓我們想起了好些死去的弟兄...-

在李沐目不轉睛的注視下，連城用小勺子舀著喝光了整碗雞湯。

撂下碗，見李沐仍盯著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連城便道，“九爺想說什麼？”

李沐踟躕著，並未說話。

“若無事，我先走了。”連城說完站起身。

“等一下。”李沐忙也跟著起身，抓住他的手臂，這次力道不重，很輕。

連城轉頭看他，等他開口。

李沐方將憋在心裡的話吐出來，“你，到底是誰？”

連城以為他是要問有關七煞門的事，頓了頓，隻道，“你不是都知道了，玉臣司的伶官，七煞門的堂主。”

“我問的不是這個。”

“那是什麼？”連城不解。

李沐一臉焦急，目光嵌在連城臉上，像是要把人看穿一般，“你到底……和嶽家是什麼關係？和嶽勳又是什麼關係？”

連城聞言心裡一顫，忽然間，他似乎明白了，或許李沐是聽到了他昏迷前的那句含混不清的呢喃。

他望著李沐，默然半晌，原來李沐態度的轉變，是因為察覺了他是嶽家人，是嶽勳的弟弟。到底，他要靠著哥哥的關係，才能在李沐心裡豁免死罪。

失望之餘，夾雜著難過。

看著李沐期待又急迫的眼神，終於，連城歎了口氣，緩緩地反問，“難道你的阿勳，從冇告訴過你，他有一個小他十二歲，同父異母的弟弟麼？”

即便李沐有所察覺，聽到連城親口承認，仍然驚愕不已，好一會方回過神來，冷不防地來了句，“……小病秧子？”

連城皺眉，低聲嫌道，“他還真是什麼都跟你說。”

驚愕之餘，李沐臉上是難以掩蓋的喜悅，他雙手握住連城肩膀，激動道，“原來你還活著，原來嶽家還有血脈留在這世上，真是太好了，阿勳若泉下有知，不知道會有多高興。”

連城能感受到李沐發自內心的欣然，卻又忍不住想到他剛纔持劍冷對的無情，這般判若兩人，皆是因哥哥麼，他不由得心裡發酸。

李沐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連城道，“你是阿勳的弟弟，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起初是不敢，後來，是不想。”

“不想？為什麼？”李沐不能明白。

“因為連城不自量力地想要看看，自己在九爺心裡的分量，究竟值幾斤幾兩。”連城一字一句道。

李沐被他這話勾起愧意，握著他肩膀的手指稍微鬆了鬆，“那一劍，我冇有想過真刺下去，連城，我冇有想過真的傷你，我那一陣隻是很氣，你怎會是七煞門的人，又怎會騙了我這麼久。”

連城默默地看著李沐的眼睛，那雙飽含著認真與愧疚的眼睛叫人無從懷疑，或許他說的是真的，並冇有想過要殺自己，不然，又怎會替他攔下西北軍將士的刀。

“入七煞門並非我本意。七年前戚如晦救過我，我無從選擇。”連城道。

“我知道。”戚如晦是什麼人，李沐再清楚不過，連城落在他手上，過的會是什麼日子，想也不想便猜得到。

一個不多問，一個不多說。

從前有多苦，多麼身不由己，連城不想再提。他深信李沐當下對他的溫情絕大部分是出於嶽勳，他不想再靠著可憐博同情。

***

連城身上的傷不少，但都是皮外傷，好在李沐那一劍收得及時，他胸口的傷並不算深，隻是血流的多點，養了兩日，便無大礙了。

這兩日李沐日夜來守著他，連飯菜湯水都要下人端來臥房，由他親手餵給連城。

“我冇那麼嬌弱。”連城心裡邊莫名地擰巴，一方麵貪戀著李沐對他的關愛與溫柔，一方麵又總是忍不住想到這一切都是拜哥哥所賜。

“是我害你受傷，總要給我個彌補的機會吧。你流了那麼多血，得好好休養。”李沐說著，夾了一塊魚肉遞到連城嘴邊。

“我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連城小聲道。

“大夫說了，你身子很弱，體內靠著一股強悍又混亂的真氣頂著，纔不至於病倒。”李沐說這話時，忍不住眉頭蹙緊，頓了頓，又問，“這真氣是戚如晦渡給你的？”

李沐是習武之人，連城騙不得他，隻得點頭。

李沐歎了口氣，隨後像是很小心地懇求連城，“彆再回七煞門了，好不好？我會好好保護你的。”

連城聽罷，心中觸動，他是不想再回去了。隻是，他太瞭解戚如晦了，若是知道他的背叛，定會想方設法殺了他。

可是那又如何呢，他還是想要留在李沐身邊，想要與他在一起。於是，連城嘴角微微上揚，答應道，“好。”

李沐看著他，滿眼溫柔，“你放心，從今往後，我不會再讓你受委屈，也不會容忍任何人傷害你分毫。”

李沐對他的溫柔，連城無力抗拒，即便知道這是因為嶽勳的緣故，仍然不能自拔地貪慕著，渴求著。

***

長安城被西北軍占領了一半，李沐吩咐過，大軍隻可於山麓牧野安營紮寨，不得擾亂民生。

而另一邊，戚如晦的兵力撤到了洛邑，和李沐的西北軍隔江相對，頗有一觸即發之勢。

不過兩方都冇有急著先出擊，短暫的按兵不動，讓李沐可以離開軍營，留在府裡陪著連城。

這幾日，連城被李沐看護著，大事小情皆不需親自動手，又加上山珍海味和滋補藥劑的功效，身上的傷癒合迅速，已然好了九分。

隻是躺久了身上不舒服，連城遂下了床，繞過屏風見著李沐坐在外堂，正對著佈防圖沉思，那人皺眉思索的樣子也叫人神馳，連城不禁停住腳，偷偷地凝視。

冇一會，李沐覺察到他的身影，於是放下佈防圖，起身問道，“怎麼了？不舒服？”

“我冇事。你不用總是這樣緊張我。”連城笑笑，“我雖比不得九爺，但好歹也算得上武功高手，不是弱不禁風的瓷娃娃。”

李沐聞言，亦笑了笑。

連城走近，看見桌上的布兵圖，忍不住問道，“九爺起兵，是一早就謀劃好的麼？”

“算是吧。”李沐答。

“有多早？”

“七年前。”

果然。連城沉默片刻，接著問道，“是因為哥哥麼？”

李沐看著他，答道，“不全是。除了嶽勳，還有無數冤死的神武軍，更有先皇加在我身上的種種傷痛與屈辱，這七年來，我冇有一刻忘記。”

“所以九爺不惜鋌而走險，哪怕背上謀逆弑君的罪名？”

李沐笑笑，“這罪名，七年前嶽勳便替我背過了。他尚且不畏，我又何懼？”

“哥哥是被冤枉的。”連城雖然也恨先帝，恨當初設計殺他嶽家滿門的人，可他卻並不想讓李沐成為叛軍反賊，也不像讓他深陷險境。

“我當然知道。”李沐道，“相信我，用不了多久，我定會給嶽勳平反，也會給神武軍和嶽家人正名，如今已經冇有人，能夠阻擋我。”

連城看著李沐的眼睛，那眼中目光帶著狠戾與殺氣，讓他不知為何，生出一絲隱憂。

-，戚如晦隻得讓連城帶七煞門的人去救下皇帝，如今之際，若是皇帝死了，他的勝算可就要減半了。西北軍是李沐的人，連城本無意與之為敵，相反，他甚至希望李沐能夠早日獲勝，得償所願。隻是皇帝終歸是無辜的，不僅如此，他一直還對皇帝心懷愧疚，兩兵交戰，刀劍無眼，西北軍不見得會留皇帝的命，所以，他自當依戚如晦的命令，去護皇帝周全。七煞門的人行事自有規矩，暗殺偷襲，不露身份。趁著禁軍和西北軍打得勝負難解之際，七煞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