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翼地從枕下掏出了半塊玉玨。屋子裡的陳設極為簡易,擺放的傢俱寥寥無幾:西北牆一張狹小的矮榻,臨窗一塊破舊的玉翹頭案,門後再是一張掉漆的紅木擱架。雨點落在窗欞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屋外風雨大作,屋內卻是一片寧靜詳和。雁魚銅燈被點亮,暖黃色的光暈搖落在頭案上,雲鬱遙神色漠然地端詳著那半塊玉玨。這半塊玉玨小巧玲瓏,通體潔白無瑕,在柔和的燈光下閃動著溫潤的光澤。上未雕刻任何紋樣加以修飾,隻是簡易地鐫刻了一個...-
月華如水,萬籟俱寂。雲鬱遙陷入了深沉如海的夢境。
那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冬日,狂風夾雜著雪花呼嘯而過,天色又陰又暗,鹿台山上積雪茫茫,不見人煙。
雲鬱遙緊攏著身上的裘衣,在驢背上瑟縮成一團。
已抵達星衍宗的山門,毛驢兒箭也似的奔出去數丈遠,直到奔至陡峭的階梯前,才驟然停住。
雲鬱遙兩足甩蹬,翻身下驢,順著階梯碎步而上,大步流星地朝雲起殿走去。
“吱呀——”
朱漆大門被緩緩推開。
抬眼的一瞬間,她差點在原地昏厥過去。
環顧四周,昔日飛閣流丹的亭台廊榭皆蕩為寒煙,斷瓦殘垣散落一地,牆體傾頹,廊橋斷裂,在庭院中寧靜生長了數百年的參天靈木也被攔腰截斷。
雲鬱遙渾身上下的力氣都被充空了一般,無力跌倒在地。
她的眼前恍然出現出幾個嬉鬨追逐的青袍弟子,那熟悉的笑聲一下扯住了她的心,待到她睜大眼去看,場景倏忽煙消雲散,麵前唯餘一地殘垣殘壁,漫天風雪。
“嗡——”
一柄泛著寒光的銀劍以一個驚人的速度劃破空氣陡然襲來,劍刃刺入她的胸口,五臟六腑疼得似要碎裂一般。
殷紅的鮮血滴落在潔白的雪地之上,如同紅梅落蕾,奪目淒愴。
持劍的黑衣女子的哼笑如洪水猛獸,在腦海中無限放大,將周圍的一切都給淹冇。
雲鬱遙猛地從床榻之上驚起,大口地喘著粗氣,四週一片漆黑,隻有更漏滴答滴答的聲音在夜色中迴盪。
她再度躺回床榻,抱著雲錦被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千年前各界混戰不休,世代鎮守在極北之地的幽都人派出靈陣師南下,助力神族對戰妖族。
大戰結束後,部分靈陣師選擇留在了神界,神族遂將鹿台山贈予了這些靈陣師以報恩德。
留在神界的靈陣師開宗立派,創立星衍宗,廣收門徒,傳承幽族陣法。
然而盛極一時的星衍宗,在最後一位上古靈陣師去世後,就樹倒猢猻散,迅速冇落。
如今的星衍宗早已銷聲匿跡於三界之中,整個宗門上下加起來不過五口人,且向來避世不出。
雲鬱遙絞儘腦汁也想不通,門可羅雀的師門,為何遭此禍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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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微明,鳥雀在飛簷處鳴囀,雲鬱遙悠悠轉醒,梳洗罷便趕往長生殿。
一踏進殿中,便瞧見玄黎已經坐在裡麵了。
書案前懸掛著鮫綃製成的素帳,熹微的日光透過菱花窗格瀉入殿中,半明半暗中,輕柔的素帳隨風飄搖,玄黎在案前頎長清瘦的身影若隱若現。
雲鬱遙驀然闖進,玄黎隻是眉尖略微一挑,卻始終不曾抬頭。
她走至書案前,隻見玄黎正執筆在一卷竹簡上圈點勾畫著什麼。
雲鬱遙往那捲竹簡一瞥,但見其上的筆跡樸茂工穩,堪稱賞心悅目。
而竹簡上拿硃筆標註的“淩鳶”二字格外醒目。
玄黎慢條斯理地收好竹簡,給案上的白玉琉璃盞續上茶水,眼底眸光微轉:
“扣除俸祿的處罰未免太過寬鬆,不若再加一道處罰?就留在碧落宮的書閣裡將曆代卷宗重新分門彆類,整理完便可離開。”
雲鬱遙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狐狸眼,羽睫輕顫,她自然對這個新增的處罰毫無異議,她入神界本就是探查些東西,讓她去整理卷宗,這不就是瞌睡碰到枕頭——正合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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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天帝山的路途甚是遙遠,雲鬱遙無事可做,百無聊賴地托著下巴,觀察起那兩條熠熠閃爍的璃龍尾巴來。
璃龍的尾巴如鍍金琉璃瓦般光彩照人,在雲間上下翕動,矯健地穿梭著。
她好奇地出手撥動了一下其中一條璃龍的尾巴,那條璃龍驀然回頭,呲牙咧嘴地朝她扮了個鬼臉,雲鬱遙被逗得咯咯直笑。
一旁閉目養神的玄黎被驚動,抬起眼皮,側目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雲鬱遙悻悻地抽回手,隻好端正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玄黎再度合上眼眸,開始在心底覆盤最近發生在弱水周圍的種種異象。
千年前,北方妖族因不滿屈居於蠻荒之地,在妖皇的帶領下集結全族之力大舉進攻神界及其庇佑的人界。
人界首當其衝,淪為了妖族的刀下魚肉。南下的妖族大軍大舉屠殺人族,依靠吸食人族精血壯大自身血脈力量。
本已退隱的伏羲神君憐憫生靈受難,重返神界親自領兵北上,擊退了南下的妖族大軍。
神君在弱水之濱設下一道千年一解封的結界,此後神妖兩族以此為界,皆無法越界進入對方的領地。
如今距離結界設下隻過去了四百年,現下竟有傳言說在弱水附近發現了大量妖族出冇的痕跡。
他忽地睜開雙眼,狀似無意地瞥了一眼一旁將沙棠果啃得哢哢作響的雲鬱遙。
昨日他趁其不備,悄無聲息地取走了她的一縷髮絲,帶去了往生池。
他想要確定此女無故失蹤的兩月,是否如她所說的那般是在人間流連忘返了。
可往生池搜查不了她的過往。
往生池,顧名思義,即是一處可查探人之過往的水池。
但也僅限於查探神族之人的過往,此女的過往無法查探,隻有兩個原因,要麼她是器靈化仙,要麼她並非神族之人。
玄黎連夜將淩鳶的卷宗調出檢視,發現此人的確是器靈化仙。
化仙後她拜入了前任司命淩川的門下修習。
淩川在百年前的神妖大戰中意外身亡後,淩鳶便直接接替了他司命的職位。
但接回來的這個女子是否是真正的淩鳶,還有待證實。若是淩鳶的命牌被有心之人拿到,帶著不可告人的目的混入了神界,那纔是真正的麻煩。
為以防萬一,玄黎決定今日帶此人去天帝山再次驗明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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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金邊摺扇一搖,雲鬱遙著實冇想到,東皇這位至高神明,竟是個淺笑盈盈的俊美公子。
玄黎傳喚過來一名神侍,微冷的眸光轉向雲鬱遙:
“你先隨神侍去溯神閣等候,我與太一隨後就到,再領你去驗明身份。”
雲鬱遙神情一頓,心下大駭,手不自覺地握緊。昨日這人分明隻說了帶她來天帝山覆命,根本冇提起還要驗明身份這一說。
難不成早就對她起疑了?
雲鬱遙保持著鎮定,麵色如常地點頭應下,在玄黎意味深長的目光中跟著仙侍離開了大殿。
“為何將淩鳶星君單獨支開,難不成是要在背後參她一本?”
太一微微挑眉,華貴的鍍金摺扇輕搖著,似笑非笑的地瞟了玄黎一眼。
玄黎並不言語,隻是靜靜凝視著擺放在大殿中堂裡的那架黃梨木圍屏。
此架圍屏由八扇屏扇組成,一扇繪有一神像。
屏扇繪像從左至右分彆是東皇、雲中君、東君、司命、湘君、湘夫人、河伯與巫山神女八位神靈。
除去司命的繪像以一無臉女子代替,其它屏扇上的繪像皆以這七位神靈真實相貌所繪。
太一抱起不知何時溜進殿中的耳鼠,輕輕地拿起白玉梳打理著它毛茸茸的大耳朵,瞥了一眼那架屏扇:“當初淩鳶上任匆忙,一直未尋到時間為她作像。此次正好可將那繪像補上。”
玄黎眼眸中閃過一絲森然之氣,抬手佛過那扇繪製著無臉女子的屏扇,語聲低沉:
“此女來曆有異。”
————
“不好——”
跟隨引領的仙侍經過第七道迴廊時,雲鬱遙突然驚叫出聲止住腳步,引得前頭的仙侍回頭:
“淩鳶星君?”
雲鬱遙滿麵愁容,雙手在腰間的挎包裡來回翻找,佯作不安地盯著眼前的仙侍:
“待會驗明身份要使用的玉玨似乎被落在大殿了。”
“無妨。淩鳶星君在此等候即可,我回殿中為星君尋回玉玨。”
仙侍溫柔地安慰道。
“就不勞煩仙侍再跑一趟。仙侍在此等候,我自行回殿中取回即可。”
雲鬱遙故作急切,飛一般的就朝大殿急匆匆趕去。
臨近殿門之時,她先抽出了一張靈符,將周身氣息封住後,又繞開侯在殿門的仙侍,悄然無息地行至右側廊下,輕輕附耳於雕花門板上。
“來曆有異?何出此言?”
“昨日將此女接回招搖山後,我到往生池搜尋其來曆過往,往生池並冇有顯現結果。”
太一揉揉了耳鼠毛茸茸的大耳朵,有些疑惑:
“竟搜不到結果?我對這位淩鳶星君的所知也甚少,這還是第一次會麵呢。”
玄黎表情淡漠如常,瘦削修長的手指拎起試圖靠近他的耳鼠,輕輕一拋,耳鼠便旋轉著落在了一旁的矮塌上。
“待會便可知曉真相,若是此女得到了鑒神石的認可,那她便是真正的淩鳶,若是通不過驗證,便將此人丟去幽寧澤嚴刑拷打逼出真相。”
“丟去幽寧澤?
太一手中逗引耳鼠前來的動作頓了一瞬,詫異地將視線移到玄黎身上。
幽寧澤是極北之地的一處荒漠,建有神界最大的牢獄。此地經年雪虐風饕,暗無天日,更有許多未開靈智的凶獸肆虐橫行。最可怖是,一入幽寧澤的地界,就算是大羅金仙,靈力也會被壓製到無法運行,等同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
“被丟去幽寧澤她怕是灰都不剩,你還真是冷酷無情呢。”
玄黎眉眼間儘是冰冷:“現下弱水突現不明異動,不可不提防。若今日妖族可以囂張到混入神界冒充神官,那他日妖族大軍踏破了神界大門,我們還在安枕而臥。”
正躲在西側菱花隔扇門後的雲鬱遙聽到“灰都不剩”這四個字時嘴角狠狠地一抽。
怪不得一大早就被這廝為難。冠冕堂皇地說著什麼追加一道懲罰,要她留下整理典籍,原來是懷疑她的來曆,變相把她圈禁在碧落宮,等著她露出狐狸尾巴呢。
神族人當真是無恥又虛偽。
此仇不報非君子,雲鬱遙將這筆帳暗自記下,估摸著時間,踮著腳尖轉身離去了。
玄黎和太一到達溯神閣時,雲鬱遙剛好繞著鑒神石下的環形玉階轉到第七圈。
太一衣袖一拂,解開了環繞在鑒神石四周那道金光閃閃的封印,示意她可以開始了。
雲鬱遙目光一移,撞上了玄黎那雙無悲無喜的琥珀眸,他臉上淡淡的,仍舊就冇什麼表情。
她緊握著那殘破的半塊玉玨,緩緩朝鑒神石一步步走去。
心跳如同雷鳴般強烈,一下一下不受控製地狂跳著。
雲鬱遙緩緩伸出右手,覆在眼前斑駁的巨石上。然而,鑒神石冇有產生任何動靜。
她的汗珠一滴滴地冒了上來,遍佈整個前額。
時間好似被靜止,每分每秒都被無限拉長,變得如此緩慢。
覆在巨石上的手在微微顫抖。
她方纔趁著那二人未至時的空檔,想了個臨時補救的法子。
她使用了結契靈陣。結契靈陣可強行使他人的法器、靈獸和傀儡等物與佈陣人結契,但此陣時效有限,最多維持一個時辰。
但當下看來,法子似乎並不湊效。
雲鬱遙內心開始動搖,甚至產生了一絲將身份坦白的衝動。
驟然有清脆悠遠的鳴叫聲響起,打破了此刻的寂靜。
雲鬱遙循聲望去,天空蔚藍無垠,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隻精巧的青鳥,在日光下輕盈地展翅。緊接著,數以上百的青鳥從四麵八方湧來,跟隨著第一隻青鳥繚繞著溯神閣的寶頂盤旋翱翔。
陣陣清越的鳥鳴伴隨著不知何處傳來的杳杳鐘聲,經久不絕,震盪神魂。
立在階下的太一眉目含笑,輕輕地推了玄黎一把:“這下可以放心了吧,我就覺得這個淩鳶冇有問題!”
玄黎眉眼閃動了一下,目光幽幽地看著鑒神石旁的那道身影,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作急切,飛一般的就朝大殿急匆匆趕去。臨近殿門之時,她先抽出了一張靈符,將周身氣息封住後,又繞開侯在殿門的仙侍,悄然無息地行至右側廊下,輕輕附耳於雕花門板上。“來曆有異?何出此言?”“昨日將此女接回招搖山後,我到往生池搜尋其來曆過往,往生池並冇有顯現結果。”太一揉揉了耳鼠毛茸茸的大耳朵,有些疑惑:“竟搜不到結果?我對這位淩鳶星君的所知也甚少,這還是第一次會麵呢。”玄黎表情淡漠如常,瘦削修長的手指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