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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雲重(二)

歡搖頭暗嘲自己的天真,拾起一塊邊緣較完整的碎片,來到桌案前,用毛刷輕輕掃過斷口處的碎屑。碎屑隨灰塵一同揚起又散落,清亮中又混著一片灰濛,在暖陽的承接下如同漫天星辰。李恣歡指腹穿過微渺星河,覆上斷口,十指連心,粗糙的質感順著指尖淌進心頭,一同而來的,還有一片漸漸清晰的畫麵。***桑榆六月,夏至方至。清風簌簌吻過木葉,吹來一陣雨後獨有的泥土清香,幽林清穀中溪水潺潺,牽著季夏的腳步匆匆向前。一陣急促的馬...-

眼前畫麵如潮水般退去,坐在桌前的李恣歡驀然回過神來,她望向緊緊攥在手中的扳指碎片,粗糙的斷口處染上幾點酡紅,是她手指無意識捏緊時劃出的血。

畫麵中扳指戴在李慈的手上,這說明這枚扳指是李慈的,故事中寄托的也正是他的情感。

一瞬間,李恣歡腦海中閃過許多疑問。

那個自稱樓邈的男子究竟是誰?

為什麼會有這個李慈年輕時佩戴過的扳指?

為什麼這個扳指自己冇見過?

樓邈既是皇宮裡的人,會不會知道李慈的死因?

他讓自己先看器物再決定要不要幫他,難道他已經知道了自己身上的能力?

可他們明明素昧平生。

疑問洶湧而來,讓腦中還混亂著的李恣歡有些招架不住,她抬頭望向不遠處盛滿日光的錦盒,裡頭幾塊剩餘的殘片在盒子邊緣若隱若現,時而反射出星星點點的光粒。

她起身,一股腦將錦盒裡的殘片都取了出來,按照拚接的順序一塊一塊放置在桌案上,有序擺好。

不多不少,正好五塊。

每一塊殘破的青花玉,都是給李恣歡再一次見到李慈的機會。

她拾起第二塊,撫摸著斷口處異樣的紋路,闔上眸,等待著那個夢不到的人,再次出現在眼前。

***

夜幕籠罩,一串串橘黃色燈籠被高高掛起,整個夜空覆上一層淡淡的金光。

轉眼,李恣歡已置身於摩肩接踵的人群中。

商鋪林立,絡繹不絕的吆喝聲從四麵八方響起,沿著蜿蜒的街道,燈火閃爍。

街旁高樓聳立,舞樓中笙歌鼎沸。

李恣歡四處找尋,最後在一家酒館的窗邊,找到了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李慈與先前的女子,此刻一同坐在酒樓的一邊,李慈正眉飛色舞地說著話,女子靜靜聽著,麵上冇什麼太過明顯的表情,卻已不似先前那樣呆怔。

從李慈自顧自的話語中可以得知,李慈科舉及第,此時子午縣的上一人縣令恰巧掛冠,他便被派到這裡來做縣令。

李慈途中遇到的這位女子名叫解應忱,本是縣邊普通工匠人家的女兒,母親早逝,全靠父親幫顧客修複器物為生。

本來生活安安穩穩,但她父親脾氣略微有些暴躁,在一次收取一份委托時,與委托人起了爭執,最後失手將委托人打死了。

可不曾想,來人竟是當地出了名的惡霸,三哥家的兒子,三哥怒氣沖沖,召來一群人,揚言要將解應忱的父親打死,替他兒子報仇雪恨。

解應忱的父親將她藏進了箱子中,自己卻在解應忱眼前,死在了三哥的棍棒下,解應忱受了刺激,待三哥走後匆匆出逃,這纔有了與李慈在路上偶遇那一幕。

然而,纔不過短短幾月,解應忱的神誌已恢複得差不多了,臉上也圓潤了些,不再似之前那般骨瘦如柴,這其中顯然少不了李慈的細心嗬護。

李慈望著眼前沉默的解應忱,心中滿是說不出的憐惜,他挑了一塊魚肚上的肉,夾到解應忱碗裡:“阿忱,多吃些,以後這裡便是你的家,你不用再害怕那群人會來找你了。”

始終垂眸不語的解應忱終於有了反應,她緩緩抬起頭:“李慈,我很感謝你這些天以來對我的幫助,你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一般話說到這裡了,後麵接著的必然是拒絕的詞調,很顯然,解應忱也不例外。

“可是我不想,也不能待在這裡,你有你的大好前途,不該白白將光陰浪費在我身上。”

李慈耐著性子待她說完,忙道:“怎麼會是浪費光陰呢,我願意一直陪在你身邊。”

解應忱打斷他:“可是我不願意。”

李慈愣了。

“李慈,你是個聰明人,子午縣以往清廉的縣令連連罷官,其實你也看出來了吧,縣裡的實權其實早就不在縣令手上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三哥如今避你一時,可你的縣衙不會永遠安穩,隻要我還在這裡,他就會永遠將縣衙視作仇敵——這是你上任後的第一個官職,我希望你可以安穩走下去。”

解應忱似有些說不下去了,頭沉沉垂下去,額邊的碎髮散落在眼前。

李慈伸手想將她撥開碎髮,卻在碰到她發尖的那一瞬頓住了。

解應忱的聲音帶著顫抖:“不要再經曆波折了,平平安安的,好嗎。”

此刻的李慈心中,說不出是氣憤還是無奈,他作為堂堂縣令,麵對心愛的女人,竟連一句承諾都說不出口。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解應忱說得是對的。

在來子午縣之前,他曾私下調查過這個縣城的基本情況,與解應忱說得大差不差,要說最棘手的便是這裡的惡霸,人稱三哥。

三哥是子午縣土生土長的人,對子午縣,他比任何外來的官吏都要熟悉,他收攬商戶,搶占糧道,剝削民眾,卻又不會將他們壓得太死,讓他們失去在此生活的希望,若有人反抗,他便施些小恩小惠,將他們安撫下來。

俗話說,皇權不下縣。

一個偏遠小縣裡的普通農民,哪見識過這些手段,在大勢所趨下,人們的思想漸漸被三哥束縛住,心甘情願為他做買賣,上供米糧,皇帝老兒漸漸淡出人們的視野,反倒三哥的命令,統統被民眾視作王道。

縣令就此被架空。

說到這,不論是誰都要感歎一句,三哥有手段。

李慈也不例外。

可他是個不服輸的性子,尤其是麵對這種難辦的硬茬。

剛接觸這個陌生的環境,他少年無畏,胸中宏圖大誌正形成雛形,書中的高談闊論在他心頭翻滾,無時無刻不在煮沸著他渾身的血液。

他想乾出一番事業,不僅是為了他將來的仕途,還是為瞭解應忱。

他想證明自己,他不懼這些官場上所謂的“潛規則”,也想真的讓解應忱放下身上與心頭的負擔,往後可以輕輕鬆鬆地過日子。

而少年的目標也總是純粹的,冇有女子的優柔寡斷,冇有高位者的處處顧慮,隻滿懷少年的一腔熱血,李慈全身心投入了子午縣的整改工作。

窗外不停歇的細雨綿綿,在竹葉上打彎,又從上頭迂迴滾落的水珠,桌案上搖曳不息的豆大燭光,宣紙上寫寫畫畫的墨痕,是他年少有誌的印證。

蠟燭燃儘又換,瑩燈熄了又亮,晝夜更替,四季交疊,不變的是書案前正襟危坐的身影。

孤單?寂寞?難捱?

李慈並不覺得,因為他並非獨守空窗。

當李慈在縣衙內時,解應忱在小案前,時而替他修理損壞的器具,時而反反覆覆翻看著一張泛黃的圖紙,琢磨著新的技藝。

待李慈外出辦公,解應忱便尋個寂靜偏僻的角落,一人對雨無話,抿著清茶,偶爾出神的目光中也會晃過一道熟悉的身影,轉瞬卻又不見。

她冇有再提離去,又或是再等一個合適的契機,誰知道呢。

隻是偶爾遙自窗外向裡望,才子佳人,對坐雅舍,或是偶然抬眸間一瞥驚鴻,或是突覺口舌乾燥時,身前遞來的一盞茶水,在不知不覺間,以拖慢了歲月,輪過了四季。

***

從平淡安逸的日子中遠去,時間彷彿凝固,隻剩下軒窗外的玉蘭在夜色中無聲綻放,彷彿是方纔夢中的迴響。

李恣歡眼前漸漸恢複焦距,時間拖著尾巴悄然溜走,窗外夜色早已朦朧,圓月在浮雲的遮掩下,隻留餘光。

她失神地拭了把臉,腦海中還回顧著,故事中解應忱模糊的麵容。

那是她的母親嗎?

李恣歡生來便冇見過自己的母親,李慈從來不與她提有關她母親的事,她潛意識中也以為自己冇有母親,隻是李慈從路邊撿來的孩子。

可她現在看到瞭解應忱,如同一醒來便模糊了的夢境,她看不清那張臉,觸不到相似的體溫,隻能一人在迷霧中徘徊。

大小疑團撲麵而來,這是自李慈死後,李恣歡第一次感覺到迷茫。

一種答案就在眼前,卻隔著霧,怎麼也握不住的迷茫。

是無能為力。

“咚咚。”

不同於下午的直接推門而入,這一次門扉被有序地敲響,李恣歡驀地向門口望去,她這才意識到。

已到亥時了。

李恣歡暫時冇空再去觸碰剩下三段回憶她望了眼桌上被整齊排列好的碎玉,輕輕將它們捧起,轉身收進了博古書架內側的暗盒中。

做完這一切,她推開門,隻見樓邈如白日一樣,一身素衣,在月光下,淺笑盈盈。

“姑娘,考慮得如何了?”

李恣歡腦海中如漿糊般混作一團,她正思考著該從何問起,樓邈又開口。

“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

屋內,李恣歡點燃案前燭台,本來漆黑的房間裡添了幾分暖意。

樓邈靠在一側的條案邊,垂眸掃過一眼被已打開,裡頭空蕩蕩的錦盒,嘴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

李恣歡收起火摺子,側身站於燭台前,單薄的身軀遮住了大部分光線。

“你為什麼會有這枚扳指?”

樓邈聳肩:“這其實不是我的。”

李恣歡顰眉。

她接受委托有三不收,冇想到樓邈這一來,竟直接占了兩條。

皇室之人,來路不正。

看出李恣歡的不悅,樓邈擺手,示意她先跳過這些細枝末節:“我先前特意瞭解過你的身世,也曾與你的父親有過一麵之緣,我知道你這麼多年來,一直都在恨皇室的人。”

“但你難道就想這樣一股腦地全恨下去嗎,你不想知道殺害你父親的真凶,然後報仇雪恨嗎——不如我們合作?”

李恣歡驀然掀起眼簾。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李恣歡心中鎖上許久的鐵門,也像一根刺,戳痛了她,告訴她之前到底恨得有多無能為力。

她一名女子,命如蜉蝣,身如浮萍,冇有能力找到凶手,冇有能力報仇,隻能冇有分彆地去恨皇宮中的每一個人,這麼多年過去,她不過也是個自欺欺人的可憐人罷了。

而現在,有一個打破這一切的機會擺在眼前,握住它,她的父親便不會再在地下含冤,握住它,她的靈魂便不會再在無人之境顫栗,她的心中有一個聲音。

握住它。

“不想。”

-同坐在酒樓的一邊,李慈正眉飛色舞地說著話,女子靜靜聽著,麵上冇什麼太過明顯的表情,卻已不似先前那樣呆怔。從李慈自顧自的話語中可以得知,李慈科舉及第,此時子午縣的上一人縣令恰巧掛冠,他便被派到這裡來做縣令。李慈途中遇到的這位女子名叫解應忱,本是縣邊普通工匠人家的女兒,母親早逝,全靠父親幫顧客修複器物為生。本來生活安安穩穩,但她父親脾氣略微有些暴躁,在一次收取一份委托時,與委托人起了爭執,最後失手將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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