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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4

地麵,鬆軟的枯葉下,隻要她踩上去,不是冒出一塊石頭,就是半截木頭,讓她走得格外艱難。扶光勻速地懸在距離地麵一尺高的空中,正在思索如何解除婚約。倘若掌管姻緣的神還在,隻需要上門拜訪一番,就能輕而易舉地解決這個問題。可在信仰斷絕,萬神消亡的現下,就連祂也不過是苟延殘喘,僅剩的微薄神力,又如何能做到逾越神職,消除婚契。一道驚呼從身後傳來,打斷祂的沉思。穿著大紅嫁衣的少女像是行了大禮,五體投地,結結實實地...-

扶光也曾逛過人間的集市。

熱鬨的叫賣聲不絕於耳,異國異邦的珍奇貨物彷彿不要錢一般擺在攤位上,血紅的珊瑚,瑪瑙的獅子,馴蛇人吹著奇異的曲調;珍珠、絲綢、瓷器、金銀玉雕的首飾……

祂從街尾走到街頭,受這氣氛感染,買過一個小巧的布老虎。

它被放進寶庫中,同泛著銀輝的月光石、等比大小的金象放在一處,在扶光看來,它們的價值等同,並冇有誰高誰低的區分。

千百年過去,人間的集市還是一樣喧鬨,儘管他們的衣著變了,販賣的東西也變了,但繁華的煙火氣冇變。

隻是這次,還有一點不同。

祂身旁多了一個人,像山雀一樣蹦蹦跳跳,卻比它大膽多了。

少女牽著祂的袖子,嘰嘰喳喳地說:“這個要買!那個也要買!”

結果就是,她手裡提了一堆東西,眼睛還戀戀不捨地往賣烤串的地方瞧,“拿不下了……”

扶光輕笑了一下。

幾個袋子從少女的手中浮起,穩穩地飄到她們身後跟著了。

“去買吧。”祂說。

“有神力好方便!”梅蘊耶了一聲,歡天喜地擠進人堆裡,要了烤腸、雞鎖骨和雞大腿,還點了一堆炸串。

日光照在她的髮絲上,顯得閃閃發亮,卻冇有她的眼眸更富有有光彩。

消費了一上午,梅蘊總算儘興。

而她們身後跟著的貨物堆,也像個小山似的,數量之多,種類之豐,幾乎是要把整個集都搬回去。

她習慣地牽住神的衣袖,觸手溫涼,不像是布料的觸感,彷彿一片片細密拚接的玉片。

可能這就是神衣的特殊之處,梅蘊也冇有多想,甚至因為手感很好,還偷偷用指腹蹭了好幾下。

少女的掌心灼熱滾燙,神的麵上毫無異樣,並未解釋這衣服乃是祂龍鱗幻化而成,免得徒增困擾。

祂垂眸,銀白睫毛下,一縷金芒閃過,濃鬱的淡白霧氣升騰,瞬間將兩人包裹,待霧散去,她們已然回到了山洞入口。

從喧嘩的集市,驟然回到寂靜的山林,梅蘊卻像是回到自己家裡一樣,她從包裡拿出一瓶水,擰開喝了幾口,隨後便乾勁滿滿地說:“收拾房間!好耶!”

“您把東西放下就可以了。”

貨堆輕輕落到地上,少女在裡麵翻了翻,找出一套衣服,如獲珍寶地捧進了山洞裡。

過一會,穿著牛仔褲,長袖小衫,頭髮也被紮成馬尾的少女從裡麵走出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總算把這套衣服換下來了,真是沉死了。”

“開工!”

她似乎很喜歡收拾東西,乾勁滿滿的樣子,從貨堆裡抽出一個又一個袋子,盒子,將它們往山洞裡搬。

這時候她又像是搬家的螞蟻一樣,忙個不停,嘴裡還哼著歌。

真有活力,年輕人都是這麼有活力的嗎?

扶光發散著思維,視線跟隨人進了山洞,又跟著人走出來。

祂接觸過最多的人類,是祭司和神官,兩者幾乎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穩重肅穆。一旦祂多說了幾句話,表露一些關心,這些人要麼異常狂熱,要麼誠惶誠恐,情緒反應總是十分激烈。

最初的幾百年,祂一直以為,人就是這樣的生物,情緒兩極分化。

後來祂走下神山,來到凡間,才發覺人性原來如此複雜。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性格,知道祂是神以後,反應卻大差不差。

他們跪拜,他們祈求,他們懼怕。

可再多的恐懼也掩蓋不了內心的狂喜與貪婪。

扶光觀察過很久,當時的祂還是難以理解,不明白人性為何如此,現在纔多少明白幾分——一個總在失去的人,會潛意識地尋求圓滿,想要得到自己從未得到過的事物。

祂現在一無所有,墮落的人性逐漸侵蝕了神性,便也有了這些貪嗔癡怨。

很難說這究竟是一種退化,還是補償。

扶光隻知道,這些情感,讓祂擁有了許多難以描述的悲苦與憂鬱。

但梅蘊卻不同。

少女被掉下的小盒子砸中腦袋,也隻是樂嗬嗬地揉了揉,既不生氣,也不怨憤,彷彿這個世界上冇什麼能讓她不高興的。

她是什麼天真與樂觀組成的生物嗎?扶光從未見過這樣的人,對自己的態度也不夠尊敬。

就好像祂不是擁有神力的神,而是另一個普通人一般。

梅蘊做了祂名義上的妻子,也不祈求些什麼。她忙前忙後,額上沁出一層薄汗,卻不開口讓祂幫忙。

整理這種小事,用神力不是更輕鬆?

奇怪的人,讓祂看不懂。

就這樣盯著人搬了好一陣,扶光纔再次注意到了自己的行為。

眸光微暗,白衣銀髮的龍神倏地從原地消失,返回到水潭之下。

水潭靜謐異常,內裡冇有一條活魚,一隻河蝦,隻有些許水草藤蔓在水下生長,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巨大的白蚌。

祂來到自己沉睡的地方,一塊巨大的,蓮花形狀的淡青色龍晶,靜靜地躺在水底。

花心處就是祂的床,那裡的顏色更深,最中心則透出一道金芒,絲絲縷縷向外擴散,如同泵血的心臟。

扶光掰下兩片蓮花瓣,斷口處沁出幾滴青色液體,如霧般擴散在水中。

帶著兩塊龍晶,祂返回山洞處。

不能再拖了,儀式的吸引效果,比祂想象得要強。又或許是,許久無人交談的漫長歲月,逐漸侵蝕了祂的內心,使祂萌發出自己都未曾注意的渴望——不管是神還是人都好,祂太孤單了。

但不論如何,消亡的鐘聲正在耳邊迴盪,祂不能拖著一位無辜的少女,共同步入死亡的泥沼。

龍神席地而坐,信手一合,一塊蓮花瓣便被祂揉成圓形,本該是堅硬的質地,此刻卻如同軟泥一般,被祂拿在手裡,捏出四肢的模樣。

梅蘊從山洞裡出來,看到神坐在草地上,像是自然孕育而生的山野精靈,無數光點圍繞著龍角盤旋飛舞,如夢似幻。

而祂如玉般的手裡,正捏著一塊小小的人形,這是在做什麼?

她走過去看了一會兒。

勻稱的四肢,逐漸清晰的五官,過於熟悉的眉眼……這不是她自己嗎!

合著龍神竟然還有玩手辦的癖好!

就像是上輩子看的那些手工大神的視頻一樣,人家是加速的,她看的是現場直播,速度卻也冇慢上兩分。

很快,一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小人站在冷白的掌心裡,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簡直就是等比例縮小的她,隻是是青色的。

這算不算另一種意義上的把你捧在手心裡?

梅蘊在心裡唾棄了自己一遍,語氣驚訝地說:“它和我簡直像是雙胞胎!”

“隻有足夠像,才能騙過天道規則。”扶光又拿起另一枚蓮花瓣,開始捏自己的模樣,“等我做好後,我們分彆各取一滴心頭血,用相同的氣息波動,騙過契約,讓它得以轉移到兩個傀儡上。”

“再將傀儡打碎,或許婚契就能消除,屆時,你會恢複自由。”

眼前的神第二次提起消除婚契的事,梅蘊不能再裝聾作啞,她的笑容僵在臉上,想了想,她也坐下來,坐到神身邊,很是不解地問:“為什麼您要解除婚契呢?是覺得我不合適嗎?我不夠好?”

祂冇停下手裡的活計,用指甲勾勒出細長的眉毛,輕聲說道:“不要妄自菲薄,你是一個很優秀的人。”

“正是因為如此,婚契才需要儘快解決。”

神的聲音澄澈而輕靈,像是一朵隨風漂浮的絨花。

梅蘊更不理解了,她如實地說:“我不明白,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聯。”

扶光歎了口氣,深深望著她說:“神並非永生不死,隨著眾神逐漸逝去,我亦能聽到由遠及近的喪鐘,昭告自己即將迎來消亡的末日。”

“儘管如此,儀式契約仍舊在發揮效力,將你我拖入婚姻的潮水之中。”

神的眉眼低垂,周身籠罩的柔光,也淡去一些,“我曾見過無數愛侶,看過愛是如何折磨他們,讓人輾轉反側,痛不欲生。一個死了,另一個要麼跟著死,要麼身體還活著,心卻早已亡去。”

祂麵上溫和的神情消退了,眼眸裡盤旋遊動的金光,也近乎凝固,“若是放任契約達成,捆綁住你我的神魂,我不敢說,愛裡的煎熬會不會找上門來——畢竟這是我從未經曆過的事,不能妄下結論。”

“但我能肯定的是,一旦我的命數走到儘頭,你必然也要步入相同的境況。”

“隻因這婚契,乃是叫我們同生共死的。”

神垂下眼,看著手裡小小的自己,眸光淡漠,“你跨界來此,又有新生,何必在我這蹉跎呢。”

“且讓我再最後做一件善事罷。”

“可我不覺得是蹉跎啊。”少女的神情似乎是困惑的,也是直白而真摯的,她的聲音清脆,像是屋簷下的一小串風鈴。

“您之前說過,世間萬物皆有命數,那您又怎麼清楚,我來到這裡,不是為了和您相遇呢?”

-隻是大口吃,大口喝,但莫名有種感染力。就好像她正在吃的東西,都是絕世美味,讓人很想要嘗上一嘗。旁邊桌子坐了兩個糙漢子,也是大口吃,看了卻隻會讓人倒胃口。扶光無聲地凝視了她一會兒,才發覺自己對少女有些過於關注了。祂撥開視線,轉而看向牆上貼著的拚音表。應該快點想辦法,把婚約解除,這種吸引力是受儀式影響,並不自然。若是放任不管,時間久了,定會發展成祂不想看到的場麵。或許,可以取心頭血,做個傀儡出來,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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