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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生和我

像極了凶水南岸的弱草。他想過斷藥,但現在處境實在不好,斷又斷不掉。他本來就不大聰明,再給弄成個癡呆就不好了。但有些藏在心底的隱秘心思是止不住的,我曾經惡毒的想,如果他就此癡了傻了瘋了,我竟也不會太難過。我會照顧他,一輩子,那時他再要攆我走就不能了。你看,一輩子。無論多少年,無論有什麼風波,我們都形影相依。就算是死了,到了陰曹地府,我趟過了油鍋,走過了刀山,千刀萬剮之後,我還會跟著他,隻要他還願意。...-

昨晚下了一場雨,對於嶺郊而言,是很難得的景觀了。細柔柔的,隻沾濕了肅穆黃沙的的襟裳,在臨近凶水的岸邊,也潤潤的冒出了些茸茸的綠尖。

此後,它們會在雨後的數天內相繼枯死。嶺郊不是個活人的地方,它連極低調而不妄求的生命都養不活。

但先生決定留在這裡。在我不認識他的很多年裡,他就孤獨的在這裡。

先生說他胸口悶,夜裡就披衣起身,也不亂走動,安靜的依著土牆,模樣乖乖的看著外麵星星點點。

他有眼疾,尚未根治,隻能勉勉強強的視物。不過他倒是很滿足。解開繃帶的第一個晚上,他坐在床上不敢睡覺,害怕一閉眼就又看不到了。

那天晚上和現在一樣,我在他身邊。他數星星,我看他數星星。

我問他冷不冷,他臉色蒼白的搖頭。捏捏他的手,我向隔壁勾了盆炭火,用火鉗撥弄,窸窸窣窣,火星明滅。

他依舊不太愛講話。我總覺得先生的身體越來越不利索,他的手涼的厲害。我把他的手貼在臉上,為什麼捂不暖,涼意沁入骨髓,我更加握緊了些。

但他很少聽我的,至少,在我打算自縊之前,他很少聽。

我問他為什麼倒掉藥,他呐呐不言,一雙眼睛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看我。你是要逼死我嗎?

我這樣問他。

他難得詫異,看了我一眼後,隨意的移開目光。我讀不透他的眼神,明明很清澈。我怎麼看不懂。

每次喝了藥,他昏昏欲睡,時時像驚弓之鳥。樓大夫說他忘憂草和天仙子的藥性快清完了,他忘的,被人篡改的記憶應該斷斷續續的回來了。

但我看見過先生的模樣,從期待到不安,用藥幾月,他似乎發現對自己的過去不太喜歡。

他的曾經似乎冇有給他帶來任何安撫。

有時他摸著自己的眼睛,愣一愣,摸摸自己的手腕,再愣一愣,撫著身上的傷疤。他神色惶惶,步履匆匆,簡直像極了凶水南岸的弱草。

他想過斷藥,但現在處境實在不好,斷又斷不掉。他本來就不大聰明,再給弄成個癡呆就不好了。

但有些藏在心底的隱秘心思是止不住的,我曾經惡毒的想,如果他就此癡了傻了瘋了,我竟也不會太難過。我會照顧他,一輩子,那時他再要攆我走就不能了。

你看,一輩子。無論多少年,無論有什麼風波,我們都形影相依。就算是死了,到了陰曹地府,我趟過了油鍋,走過了刀山,千刀萬剮之後,我還會跟著他,隻要他還願意。

我想的極好。但想想就好了,我更想他能好好的。

但他的身體似乎不是很好。

我憂心忡忡的和樓大夫一起討論他的病情,並央求他多多費心。我跪在沙礫中,拽著大夫的衣角,再重重的磕在他的腳邊。

樓大夫張口無言,臉上滿是憐憫,閉著眼睛甩袖離開。他的意思我也懂,這是個劫,挺過就活,挺不過就死。誰知道他當年是怎麼糟踐自己身體的,留下了一身的沉屙。

醫者儘力了,冇有什麼辦法。最多再開點麻散。

我失魂落魄的回到小院兒。這院子外的籬笆還冇有修好,豁了一個口子,塌了半邊,是前幾天晚上發魔潮,被闖進來的魔物撞塌了。

院子還冇有搭好,先生一連幾天坐在院子豁口處曬太陽,臉上搭本書簡,時時睏倦,說睡就睡著了。

他自己偏偏無知無覺,迷迷糊糊的就倒在地上。我分不清他是累了還是昏迷了,慌慌的把他扶起來,搖醒。

他說他好睏。

我啞聲回答,好,我不弄你了,睡,一會兒記得起來吃飯。

次數多了,他覺出味來。他安慰我,人各有命,不用費心。

你說什麼是命,如果命就是把他從我身邊奪走,那我是一萬個不答應。我不信這個命,也不喜歡這句話。

什麼是命啊。

誰來告訴我。

命要我怎麼樣,它還要奪走什麼?我也開始整宿整宿的不睡,我不信神佛,但滿天神佛被我求了個遍。

先生病情的惡化,我對樓大夫的情感變得極為極端。一會兒想跪下給他磕幾個,一會兒想送他去給先生黃泉路上做伴。我瘋瘋癲癲的,連樓大夫的徒弟阿幸都不敢再來和我要肉吃,小心翼翼的躲在籬笆院外向裡張望,眼巴巴的期待先生能發現他並給予他一些孩子的零食。

“你這個樣子……以後可怎麼辦呢……”

先生活像一具玉瓷,蒼白無力,好看易碎。他目光沉沉,身形消瘦,清俊的麵容憔悴,將行就木的開始臥床不起,用藥時,高燒疼痛接踵而來。

對於修者而言,他仍是年輕的歲數,卻像密林焚燒後的枯草,充滿了腐朽的氣息。在一場高燒後,他看著我,眼裡滿是遺憾和疼惜。

他讓我坐在榻邊,他支起半個身子,幫我細細的打理了頭髮,他的手在發抖,梳的難看極了,他說話的語氣好似哽咽。

“弄醜了…冇襯得你俊朗出來……”

不打緊,不打緊。咱們以後時間長著呢。我握著他的手輕輕俯身在他床前,呼吸聲幾乎交疊在一起。

我很少這樣大膽。

先生曾經帶我涉過凶水,在嶺郊極南與孤山接壤處停留。孤山是個繁華的地方,是鎮守魔族的第一座仙府,修士凡人聚居,根本不像嶺郊一般,妖魔橫行,邪僻四起。

那是我第一次聽人家唱曲兒,我聽不懂,他們用的都是當時的顯言,而不像我滿嘴的嶺郊土話。

唯有一詩,譜成曲,詞句不多,哀哀慼戚,台上台下幾乎都是流淚歎惋,先生也是。因此我聽得很入神。

我問,這是什麼曲。

他說,是候人歌。

候人兮猗。說的是遠古的人皇治水,與妻訣彆,他的妻思念他所做。

先生講了很多,說它是南音之始,最古老的戀詩,是愛詩的圭臬之類的。

我聽得很認真。看著台上青絲如瀑變白髮蒼蒼的孤獨女人,她還在等丈夫回家,佇立在山峰上,翹首以盼,淚流滿麵。

“她等到丈夫了嗎?”我似乎不想知道其他的什麼,就好像覺得動人的故事都該有個美好的結局。

先生愣了一下,緩緩道:“多數記載是冇有的。”

候人兮猗。

候人兮猗。

突然想到這首詩,我就模仿著當初的調兒哼給先生聽。

他聽得很入神,額間冷汗涔涔,但嘴角微微上揚,末了,說:“難聽。”

那你還聽得這麼認真。我想了很多,我是個急性子,我不願意等人,尤其是一場不歸的等候。

我托阿幸從商隊買了一些東西,還有兩件體麵的衣裳,一件先生的,一件我的。我摸過了,料子蠻舒服,當壽衣穿也不錯。

在一個無風無月的夜裡,我守在床邊,躊躇很久,決定和他一起走。

凶水波濤洶湧,鵝毛不浮,飛鳥不過,橫貫嶺郊,隔絕人魔。這裡人煙稀少,除了隔壁的樓大夫師徒,少有行客。

太孤單了,太寂寞了。

對他,對我,都是這樣。

先生說,飯去樓大夫那蹭,錢在書桌旁邊的第三層櫃子,給我寫的劍籍在他枕頭底下,渡凶水的靈器在樓大夫手裡。就是之前說給我打的劍不太好,被他埋了,如果我要用劍還是其他武器的話,得自己張羅。

他簡單的講了一些,交代了不算後事的後事,冇有一句提到了自己,但話裡話外都有我,他想我離開嶺郊。

他說我修為不濟,留在這裡飼魔都不夠塞牙縫的,要好好修煉纔不會再被人欺負,才能去逐一探究那些我感興趣的古聞的真假。

所以,我摟緊了他,我問,你真的捨得我一個人活的孤孤單單的。

那你的心得有多狠。

沉生啊,你有多狠啊。

-。我啞聲回答,好,我不弄你了,睡,一會兒記得起來吃飯。次數多了,他覺出味來。他安慰我,人各有命,不用費心。你說什麼是命,如果命就是把他從我身邊奪走,那我是一萬個不答應。我不信這個命,也不喜歡這句話。什麼是命啊。誰來告訴我。命要我怎麼樣,它還要奪走什麼?我也開始整宿整宿的不睡,我不信神佛,但滿天神佛被我求了個遍。先生病情的惡化,我對樓大夫的情感變得極為極端。一會兒想跪下給他磕幾個,一會兒想送他去給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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