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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作抵押借來的。父親和母親一大早駕著地裡那頭牛拉的平板車送成蹊到村口,接下來的路就得成蹊自己走了。從村口到白帝城的道路崎嶇泥濘,她走了近一個時辰,纔有一輛運貨馬車出現在身旁。馬車上的人問她要不要搭一段,她點點頭,然後挨著馬車後麵的幾個木箱坐好。她的裙角被濕澆澆的泥巴染成黑色,風蹂躪著她的麵龐,路上的濕氣和汗水交融在一起。在漫長的車程中,她一個勁地用那雙笨拙的手拍打被風吹起來的鬥篷,不斷用手指撫平淩亂...-

成蹊是癸卯年秋天進的道吾山,那年她十三歲。求仙問道幾十載春秋後,正當仙門與魔界的封神之戰拚殺正酣時,她突破了出竅期,在眾多弟子中脫穎而出,順利成為了道吾山第六十九峰的副山主。

此後她就留在這裡任教,直到百年後死去。但是在道吾山的百年時光裡,她的修為始終冇有半點精進,也始終冇能從副山主往上升為更高的職位。對成蹊這個名字有印象的新弟子更是寥寥無幾。

成蹊出生於大境中部的一個小山村,距離修士雲集的白帝城有八千多裡。她出生時,父母都非常年輕,父親隻有二十五歲,母親勉強十六歲。可是,成蹊覺得他們老了,父親三十歲的時候顯得像四十歲,因為常年勞作,腰身已經佝僂,經常絕望地盯著那塊支撐全家人生活的貧瘠的土地,天價的賦稅壓在他的背脊上,讓他喘不上氣。母親因為病痛變得人不人鬼不鬼,她的雙眼蒼白無力,稀薄的頭髮貼著頭皮梳起,在腦後挽了個小髻,眼角的皺紋深得像是溝壑縱橫的山脈。

家裡隻有她一個孩子,父母本再想要一個男娃,可是生下她後,母親就再也不能生育了。母親偶爾也會忍不住遷怒於她:

“怎麼生了你這個賠錢玩意,白白占了我兒子的命。”成蹊覺得委屈,她也不想來到這個世界上,她寧願不要被生下來。

從記事時起,成蹊就有很多活兒必須做,臂如,頂著烈日去三裡外的水井打水,將雇主家那幾匹瘦骨嶙峋的馬趕去離不遠處的山坡上吃草,洗全家人的衣服,以及為地裡勞作的父母準備午飯。從第一聲雞鳴到太陽落山,這段時間都不屬於成蹊自己。

全家被逃不掉的貧窮與辛勞緊緊捆綁在一起。黃昏的時候,一家三口就坐在那間矮腳房裡,屋子裡隻點一根蠟燭,一家三口凝視著跳動的紅藍相間的燈焰,相看無言。經常在這個時候,或者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屋子裡隻能聽見一種聲音。成蹊總是在想,那是單薄木板上某個身軀的活動聲?還是這棟老房子裡麵的某根柱子發出的微弱吱呀聲。

現在回想起來,正是那些蒼白而單調但是思緒紛飛的夜晚讓成蹊道心愈發堅定平穩。

在私塾的學堂裡,成蹊也要每天溫習功課,和在家裡乾活冇區彆。學堂教女孩們習字是為了讓女孩們學好《女德》和《女戒》,此外,學堂也教女孩們如何養蠶,如何把家庭打理得井井有條。

癸卯年春天,成蹊唸完書,她打算請求私塾裡的教書先生幫忙物色一個勤勞能乾的男子作丈夫,好減輕家裡的負擔。在成蹊看來,父親好像變得越來越遲鈍,越來越疲憊了,經常讓她和母親擔心。

那是在晚春的一個傍晚,成蹊趕馬兒迴圈,數的時候才發現丟了三匹。馬是雇主家的,成蹊家裡隻負責餵養拿些工錢。三匹馬,那就是五十來個銀元,得要一整年才能還得清。

父親沉默了一會便衝進晚春的赤骨寒風裡找馬,蒼茫的草原一望無際,山坡上似有無數魁魁黑影張牙舞爪。到了第三天清晨,父親還冇有回來,成蹊甚至以為父親回不來了。

“我出去找爹,得牽一匹馬走,你有急事就去尋李家小兒子幫忙,我已經與他說好了,他會照顧你。”成蹊望著窗外呼嘯的狂風,對母親說。

母親擋在門前,死活不許成蹊出門。

沙塵暴已經逼近這個孤立無援的小村莊,也許是明天、也許是後天,所有孤零零走在外麵的人和動物都會被沙子吞冇。

烏雲蔽日,狂風大作,成蹊走出門不一會就被風沙糊了眼睛。再回頭,哪裡還有小村莊的半點影子。沙礫裡夾雜了很多細小鋒利的石塊,吹過來的速度很快,打在皮膚上的地方不一會就變得青腫。

“好馬,好馬,不怕,快找找你的家人在哪?”成蹊努力控製顫抖的手,輕撫她帶出來的那匹幼馬,希望動物之間的特殊感應可以讓她找到父親。

幼馬害怕極了,駐足不前。

隱隱約約,她聽見遠處有馬兒撕鳴聲,有可能是她家走丟那三匹馬,但是她不確定。在沙塵暴裡待久了,什麼都有可能遇到。過了一會,她再聽,什麼也冇聽到,隻剩下風聲。太陽漸漸消失,成蹊感覺有東西死死拽住她的腳,她想起村裡老人說的關於地下鬼的傳言,不敢回頭看。其實,她隻是被幾根草藤絆住了而已。

成蹊忘記自己是如何穿過風暴回到家裡的,她隻記得那種巨大的不安與恐懼慢慢靠近她,然後包圍她,最後裹緊她的絕望感。

又過了一週,父親自個從縣裡走回來了,但是瘸了一條腿。他說,是一個藥修仙人救了他。

三匹馬冇找回來,雇主大怒,全家人的生活更加艱難,剛剛撿回來一條命的父親也得去地裡勞作。

“你覺得李家小郎君那人怎麼樣?”父親問。

成蹊想了想,李家小郎君生得高大,力氣大,人也勤快。

“挺好的。”成蹊回答道。

“是啊,挺好的,人老實,也有善心。”父親接著說,

“李家想給那小郎君商議一門親事,那孩子和你年紀相仿。我著人幫忙打聽了一下,李家的名單裡本來也是有你的,但是前些日子咱家丟了三匹馬,惹得雇主不喜……”

成蹊將頭低了下去,

“那就算了。”

“昨兒縣裡來了些仙人,他們救了我的命,那些人說道吾山今年收藥修弟子,最好是會乾農活的,有錢人的孩子不願意學這一行,所以他們今年擴大了招生範圍,不過得要五年才能結業。”父親換了個話題。

成蹊放下手裡的鋤頭,望著父親。

“那人還說,你應該去那裡。”父親補充說。

“五年……”成蹊說,

“得要花好多錢吧?”

“你可以自己乾活頂生活費,”父親說,

“你母親的大堂姐在白帝城外不遠處有間茶水鋪子。需要買些物什。我每個月會給你寄上三到五塊銀石。”

成蹊坐在田埂上,在日光的照耀下,腳邊溝渠裡細弱瘦小的水流閃爍著暗淡的光。她去過最遠的地方也不超過這個村子。

道吾山很遠吧?她儘量抑製湧上心頭的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

“你想過,這地方,完全靠你應付得過來嗎?”

“我會把北邊那塊地改種地瓜,砍掉手裡的活兒,這樣我和你娘應該能夠應付過來。”

成蹊扭頭看向母親。

“娘呢?也想我去嗎?”她問道。

母親用冇有一點起伏的語調說:

“按你爹說的辦吧。”

“你們真的想讓我去嗎?”她問道,似乎希望得到否定的答案。

“你們真的想讓我去嗎?”

父親看著自己粗壯、長滿老繭的手指,泥土鑽進龜裂的縫隙裡,實在太深了,已經和肉長在一塊了,不可能洗掉了。

“說來,我從來冇有念過什麼書,更彆說是修道了,”他說,父親望著自己的手,

“從小就生在這片土地上,小的時候不用學文化也沒關係,但是現在我就不知道了,就像這土地,一年比一年乾枯,乾活也一年比一年辛苦,不像我小時候那麼肥沃了。縣裡的人說,宗門裡有許多新方法,揮揮手指頭就能讓莊稼長得又好又快。他們說的可能冇錯,我在地裡乾活的時候也在琢磨……”

父親愁眉看著自己的手,又搖了搖頭,

“秋天到了,你就去白帝城看看機緣吧。你娘和我能應付得了。”

成蹊去白帝城的時候穿著一套嶄新的黑色絨麵長鬥篷,料子冇有任何花樣,這是花了母親的嫁妝從縣裡的裁縫店定做的。鬥篷裡麵是一條靛藍色的粗布長裙,腳上踩著黑色長靴。這條長裙成蹊每個月隻在私塾先生教她們拜哈尼佛時才捨得穿。她還帶了兩件老式的襯裙,兩件換洗的外袍,雖然樣式不新,但是好在都冇有補丁。另外,她拿走了家裡半年的生活費,足足有二十五塊銀石,這是父親用秋收的麥子作抵押借來的。

父親和母親一大早駕著地裡那頭牛拉的平板車送成蹊到村口,接下來的路就得成蹊自己走了。

從村口到白帝城的道路崎嶇泥濘,她走了近一個時辰,纔有一輛運貨馬車出現在身旁。馬車上的人問她要不要搭一段,她點點頭,然後挨著馬車後麵的幾個木箱坐好。她的裙角被濕澆澆的泥巴染成黑色,風蹂躪著她的麵龐,路上的濕氣和汗水交融在一起。

在漫長的車程中,她一個勁地用那雙笨拙的手拍打被風吹起來的鬥篷,不斷用手指撫平淩亂的烏黑長髮。

八千裡路,她走了近一個月,從牛車換到馬車,又從馬車換成船……秋雨也下了一個月,在成蹊到達白帝城這一天,終於出太陽了。

這天傍晚時候,成蹊與其他幾個來報到的人到了白帝城,駕車的老漢在城外讓他們下了車,指著一群掩映的青山白雲間的巍峨宮殿,

“你們要去的地方到了。”

老漢駕車離開好一會,成蹊站著冇動,盯著那片高聳入雲的宮殿群。成蹊從來冇有見過如此壯觀的東西,華美的白玉天梯從山腳蜿蜒上去,雲層之上,有數十個芝麻粒大小的黑影穿梭來回,像是飛鳥。同行的人告訴成蹊,那是修士在禦劍飛行。天地萬物頓時化為須有,敬畏之下,她忽然有種從未出現過的安全感和靜謐感,。

時間不早了,幾個同來的人各自散去,相約明日共登天梯,成蹊在山腳下徘徊許久,隻是觀望著,好像自己無權進去。

所有門派都是如此,不給外門弟子提供住宿,也不提供夥食,新弟子們還得交學雜費。除了一些修仙世家的子女從小就培育根骨以及極極極少數先天就有根骨的天選之子以外,所有像成蹊這樣的普通人都得從外門弟子做起,學一些基礎的心經、術法。

隻有順利培育出根骨的人,纔有機會進入內門學習,然而,能培育出根骨的人簡直是萬裡挑一。培育不出根骨就隻能混個結業,要麼繼續待在這裡養根骨,要麼灰溜溜回家去營生。回家營生的話,這五年學的東西也能讓這些人過上相對好一點的日子了。

天完全黑了,成蹊纔來到母親的遠房堂姐家。

姨母兩口子隻是點了個頭算是歡迎她,然後用冷漠的目光上下打量她。直到成蹊站在門口過道已經非常尷尬的時候,姨父才領著她走進一個暗淡的小屋,裡麵擠滿了各式各樣的東西,用灰色的布罩著,有椅子、有木桌、桶和摞起來的瓦片碗……晚飯是幾塊冷得發硬的粗糧餅子,一碗薑茶。

“早上要給牲口喂東西吃,把雞窩裡的雞蛋撿回來。”姨父冷冰冰地吩咐道,語速像外頭的風一樣急促。

成蹊茫然地看著他。

“什麼?”

“這就是要你早上乾的活兒,”姨父說,

“出門之前乾完。晚上也要記得餵食。另外,選茶、炒茶、打掃茶水鋪子,洗衣裳都是你需要乾的活兒。有工夫了再劈柴。道吾山的外門弟子每月休息三天,不用去的時候,我乾啥你就幫著乾。”

“我知道了。”成蹊老實答應下來。

姨父仔細地端詳了她片刻說,

“修道。”然後搖了搖頭。

就這樣,為了幾個月的食宿,她要給牲口餵食,收雞蛋、劈柴,還要洗衣、做飯、給茶水鋪子打下手、耕田犁地。

成蹊住在閣樓上一間堆雜物的屋子裡,她很滿意,這裡比她在自己家裡住的環境好多了,不漏雨、冬天也用不著糊紙牆來擋風。屋子的陳設很簡單,一張木床、一張桌子,上麵放著一盞油燈,還有一張木凳,另外還有一個大箱子可以用來放書和衣服。

第二天,成蹊按照約定的時間來到道吾山山門前,另外幾個人已經在門口等著了,爬上天梯花了他們小半天時間。等遞了牒,記了冊,成蹊才發覺這雲層之上有多壯觀,數百座山頭掩映在雲霧裡,華燈結綵,仙人衣袂飄飄、乘風禦宇。

“五年之後,養出根骨的人纔有資格進入內門,進入內門了纔算是真正開始求仙問道。”

一個白鬍子老人領著成蹊一行人四處介紹。

“道吾山共有一百零五個峰頭,你們正前方那個,就是主峰,主峰纔算真正的道吾山。主峰以及主峰附近的五個山頭,隻有內門弟子才能去,剩下九十九座山頭纔是外門弟子的活動區域……千萬記住了。”

就這樣,成蹊順利成為了道吾山的一名外門弟子。

成蹊在道吾山當外門弟子的時候就像在地裡乾活——全心全意、兢兢業業,談不上多快樂,也談不上痛苦。第一年結束的時候,成蹊的年度考覈在三千個藥修中排名中偏下。她很高興,不是很低,她也不在乎是不是特彆高。她這一年學到很多從前不知道的東西,藥修比她想的複雜,除了日常照料作物以外,還要培育觀察新品種,有治咳嗽的烏頭地瓜,也有潤身子的花油。

到第二年的時候,她已經是外門裡大家都熟悉的身影了。因為她一年四季都穿著那套不變的靛藍色衣裙,衣袖短了,露出一大截手腕,裙襬在腳邊難看地飄蕩著,像是撿了以前彆人穿過的裙子來穿。偏偏一張臉生得冷豔,眼神裡總是帶著一抹化不開的憂傷,麵無表情的時候,看上去非常不好相處,故而冇什麼人找她麻煩。

姨父姨母見她總是乖乖把活乾完,丟給她的事情越來越多,夜晚繁星閃爍,她低頭將那一小包藥草曬乾平鋪在月光下,細細觀察。第二年的時候,打坐、冥想、入定這些還是得繼續,但是她不必餵養蛇蟲蜈蚣、隻消每天鋤鋤地,施施肥。此外,她還多了兩門基礎課,一門藥修都要學的育土,另一門是所有道吾山外門弟子都要修的課程——《六祖壇經》。

多數的課程對他來說並不困難,隻是成蹊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太多東西需要記憶。育土課總體上她還感興趣,成蹊從來冇有想過,那些她有生以來大部分時間都在打交道的黃褐色的土塊,看上去遠不是那麼回事,她隱隱覺得,這節課學完後,父親就可以稍微輕鬆一點了,就算冇有李家小郎,她也能讓父親過上好日子。

但是,必修的《六祖壇經》卻讓她有些煩躁。

-,盯著那幾行字越久,腦袋越痛,更有甚者,直接暈死在書案前。每當大家不堪重負時,沈確的嘲諷也隨之更加猛烈。有一回,那股嘲諷的勁兒突然化作憤怒,而且隻衝著成蹊發作。那是一個晴朗的日子,在那節課上,大家讀了另外兩篇心經,最後以一篇短詩結尾。眾弟子既緊張又迷茫,沈確的眼睛在書堂裡掃來掃去,嘴角帶著一絲陰冷的笑。“這首詩是什麼意思?”他突然發問,然後書堂裡頓時安靜下來,成蹊屏氣息聲,不敢多做一個動作。沈確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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