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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雀(一)

她,一日三餐一頓都少不得。”“……若娘娘不願吃呢?”明憑霜笑了笑:“不會掰開嘴灌進去嗎。”渺渺略微一愣,低頭應了聲是。她這個主子,比誰都重情重義,又比誰都刻薄寡恩,愛之慾其生、惡之慾其死,事事都得做絕,半分退路也不留。渺渺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想起了四年前,也是在這樣冷的一個雪天,她和姐姐被明憑霜從教坊中贖出來。她們怯生生地嚮明憑霜謝恩,說願意一生侍奉,生死以報。明憑霜卻說,從今以後,你們腳下走出的...-

今冬不冷,雪卻大,飄飄灑灑下了半月,天地間上下一白,隻剩皇城中的飛簷翹角還露著頭,留了點人世的顏色。

太常宮。

明憑霜跪在殿外,肩上積了一層雪,下身的衣衫被雪水浸透後結成了冰,緊緊地貼著皮肉。寒意鑽骨,冷到了極致,她身上居然泛起熱,彷彿被滾燙的沸水煎熬著,整個人都要化成輕煙。

明憑霜咬破舌尖,疼清醒了,繼續硬撐著跪下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麵前緊閉的殿門開了一扇,一個胖乎乎的老太監停在她身前,鞠了鞠身:

“王爺,萬歲召您進去。”

明憑霜在冰天雪地裡跪了一天,終於等到了這一句。

一時心裡鬆了口氣,掙紮著就想起身,然而全身都僵得結了冰一般,稍有動作就像要碎掉,明憑霜屈了屈手指,從衣袖中滑出早已備好的銀票,遞給眼前人:“有勞陳公公扶我一把。”

太監嘛,收錢是天經地義的事。

陳安瞧著明憑霜慘白得幾乎透明的臉,想起這孩子從小在冷宮長大,又想起這單薄的背脊上承擔了多少惡名,一時心生憐憫,歎了口氣,把那張銀票推了回去:“奴才冒犯了。”

說罷,他小心翼翼地扶起明憑霜,攙著她進了殿。

若非實在邁不開步子,明憑霜是斷不會和外人捱得這麼近的,她生性謹慎,怕被人發現她的女兒身。

走了一段,她似乎有些力氣了,便謝過了陳安,忍著疼慢悠悠地走。

殿內溫暖如春,空中飄著嫋嫋煙羅,霧一般地籠罩著殿兩側的道家神像,置身其中如臨仙境。陳安在一麵闊厚的幡簾前停住腳,衝裡麵恭敬道:“主子,王爺到了。”

幡簾上錄的是《逍遙經》,隱隱約約地能看見簾後的高台上有個蓮花座,座上的皇帝沉聲道:“免禮,賜座。”

“謝父皇。”明憑霜道。

陳安端來玲瓏凳,福了身便退下了。

皇帝問:“何時到京的?”

“回父皇,今日巳時到的。”

她從南都趕回京中,連日飛馳,到京後未作歇息,就跪在了太常宮外。

幡簾後的皇帝冷冷一訕:“在外麵跪了半天,所為何事?”

殿中熏著檀香,綿綿密密的,聞著讓人沉溺。明憑霜越發腦熱了,思緒也變鈍,懶得說虛頭巴腦的套話:“兒臣有罪。”

“何罪之有?”皇帝明知故問。

明憑霜離了凳,極恭敬地跪下:“兒臣用人失策,以致兩江戰敗,倭寇上岸後連屠三城,死傷軍民無數生靈塗炭……都是因為兒臣。”

她素來懂事,太過機敏了倒讓人不安。

“朕老了,南直隸的事丟給你和老五管,兵部是你的人,戶部是他的人,本該同仇敵愾的關頭卻同室操戈、互相掣肘。”

皇帝冷笑道:“你從小在冷宮長大,冇個大儒名家帶你開蒙,朕原以為你隻是不通經史子集,卻冇想到你敢用千萬條人命來搏功名利祿!”

殿中燃著燭火,悲慼戚的慘黃色,青石地磚涼浸浸地散著水波般的光暈,似幻非真,明憑霜疑心自己身處在冰冷的火海,一開口就會墜入萬劫不複的九十九重地獄。

“兒臣有罪。”明憑霜依舊淡淡道。

皇帝最厭惡她這副看似溫順謙恭,實則柔奸狡詐的樣子,一時便拔高了語調:“老五不來請罪,你倒爭著來抗,不委屈麼?”

得寵的皇子是潛在淵中的龍,不得寵的皇子是囚籠中的困獸。

明憑霜眼下無力去爭,隻好先忍恨,認了這一遭冤孽。

她平靜道:“五哥負責軍糧調運,兒臣負責戰事用人,戰敗全因兒臣失策,與五哥無關。”

殿內陷入沉寂,隻剩皇帝手中撥弄綠檀念珠的聲音,像是隔了一萬年那麼久,皇帝纔開口道:

“你下去吧。”

明憑霜艱難地起身告退,腿上如有針在紮,密密麻麻地疼著,一動就鑽心的痛。

隔著幡簾,皇帝似是瞧見了她顫顫巍巍的模樣,不由心軟:“陳安,讓信王府的人把轎子抬到殿外候著。”

陳安應了一聲是,急忙踩著步子出殿。

明憑霜謝了恩,心中不由冷笑,皇帝對她也就這點惠而不費的小恩了。

“你的腿,是四年前在冀遼監軍時受的傷吧。”皇帝忽然說。

四年前,五皇子明京玉的母族勢強,隱約有點外戚乾政的意思,皇帝雖然疼惜他和皇後,卻不願龍椅坐得不穩,便從冷宮裡抽了這個不聞不問的兒子出來。

冀遼監軍,是明憑霜從冷宮出來後為皇帝辦的第一件事。她本是個文職,負責軍餉發放和糧草調運即可,她卻披甲帶刀上戰場,硬生生地殺出了一條通天的血路。

明憑霜最為人廣傳的事蹟,除了一手出神入化的苗刀,就是她膝上中一箭而麵不改色,策馬持刀,斬敵首腦於萬軍之中。

哪有人會不怕痛,不怕死?

不過是身份太低,野心又太大,得用命去搏罷了。

明憑霜無奈一笑道:“勞父皇記掛。”

“苦了你了。”皇帝道,“你怨不怨朕?”

也是從四年前起,皇帝開始重用明憑霜。

在得到滔天權勢的同時,她也得為皇帝做各種上不得檯麵的事,斂財、製衡、除人、帶兵……掛著王爺的封號,做的卻是皇帝的鷹犬。

“兒臣能有今天全仰仗父皇天恩,豈會有怨?”明憑霜淡淡道。

殿門再次被推開,是陳安回來了,他向兩人行了個禮,扶著明憑霜出殿。

天已經黑了,冷藍色的蒼穹下飄落紛紛雪花,明憑霜被陳安扶上了轎子,合簾前又往陳安手裡塞銀票。

這次是雙倍。

陳安微微一訕,明白明憑霜不想欠人情,道謝收下了。

雪天路滑,轎伕們慢悠悠地挪著步子,晃得讓人頭暈。轎中有毯子,還有暖乎乎的湯婆子,明憑霜擁著,身上是暖了,額上也越發滾燙了。

“主子,您回來得突然,府上的炭冇備好,燒不熱地龍。”轎簾被挑開一條縫,說話的是個麵容清秀的侍女,叫渺渺,“要不去靜貴人娘娘那裡歇一晚?”

靜貴人便是明憑霜的生母。從前因為出身低賤,生子後就被丟到了冷宮,若非明憑霜得到重用,她連個小小的貴人都封不了。

明憑霜敲了敲窗沿,渺渺遞進來一杆細長的煙槍,菸絲早已塞好了,冒著微弱的火星。

“不去擾她了。”明憑霜悶了口煙,太陽穴突突地跳,“她見了我,隻會覺得厭惡。”

渺渺年紀小,心裡憋不住半點不痛快:“旁人誤會主子也就罷了,娘娘也這麼不開眼。”

“她近來可好?”

“宮女們說娘娘近來茶飯不思,要麼坐在窗邊發一天呆,要麼自言自語。”渺渺頓了頓,“還拿錢讓人去買紙錢,說要祭奠……主子您。”

是了,快到年關了,快到內府記冊上明憑霜的生辰了。

“好得很。”明憑霜闔上眼,“我娘是要長命百歲的人,你告訴下麵那些人,好好照顧她,一日三餐一頓都少不得。”

“……若娘娘不願吃呢?”

明憑霜笑了笑:“不會掰開嘴灌進去嗎。”

渺渺略微一愣,低頭應了聲是。

她這個主子,比誰都重情重義,又比誰都刻薄寡恩,愛之慾其生、惡之慾其死,事事都得做絕,半分退路也不留。

渺渺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想起了四年前,也是在這樣冷的一個雪天,她和姐姐被明憑霜從教坊中贖出來。

她們怯生生地嚮明憑霜謝恩,說願意一生侍奉,生死以報。

明憑霜卻說,從今以後,你們腳下走出的每一步,都由你們自己選。

渺渺想,終生侍奉這樣一個皎潔又陰晦的人,就是她選的路。不論是三十三重仙界,或者九十九重地獄,她都是要陪這個人去的。

正想著,轎子忽然停了,渺渺抬起頭,瞧見迎麵來了輛馬車,金檀四驥八寶頂,車後跟著兩列黑衣侍衛,一等一的貴人才配用這樣的排場。

駕車的是個蒙古男人,握著馬鞭,說著一口腔調好笑的中原話:“對麵是誰?勞煩讓讓。”

放眼京中,也就隻有明京玉愛養些異族男子做門客。

渺渺眉一皺,冷聲頂回去:“我家主子是信王。”

蒙古男人看著麵前像亮爪小貓似的女孩,有些犯難,對馬車內低語了幾句。

片刻後,馬車車簾被挑起,走出的卻不是明京玉,而是與他素來交好的湛修逸。

湛修逸出身高門,年紀輕輕就穿上了仙鶴紅袍,走到轎前鞠了鞠身:“王爺千歲。”

隔著簾子,明憑霜輕飄飄地問:“湛大人也是剛從南直隸回來?”

“是。”湛修逸道,“馬腳比王爺的馬慢,晚了半天纔到。”

湛修逸在都察院供職,為何千裡迢迢去南直隸?明憑霜挑起一線轎簾,看見馬車後還隨行了兩列人,皆低頭不語,沉默得像鐵。

明憑霜一眼看出這些人都是作尋常打扮的錦衣衛。

若隻有湛修逸一人,何必驚動錦衣衛護送?錦衣衛是皇帝的耳目,湛修逸則是明京玉那一派的,那馬車裡從南直隸帶回來的人會是誰?

“讓湛大人先行。”明憑霜吩咐道。

湛修逸道了聲謝,坐回了馬車。

明憑霜舉著煙槍,冷眼瞧著一行人利利落落地走了,轎子與馬車擦肩而過的一瞬間,馬車的車簾隙開一道縫,露出一張極漂亮的臉。

那是個白衣少年,有些孱弱,淬玉般的臉白得近乎透明,丹鳳眼微微上挑,眉心有一顆小小的紅痣。他眸色很淡,像淺色的琉璃,綻著幽幽的光,冷冷清清地倒映出明憑霜的臉。

渺渺覺得他的目光有種居高臨下的憐憫,便擋在二人之間,待人走後,她才撤開身子說了聲起轎。

轎子晃晃悠悠地向前,渺渺走在一側,聽見轎中傳出明憑霜的聲音:

“去查查他是誰。”

渺渺點了點頭,小聲問:“要做掉嗎?”

過了很久,轎中才傳出極輕的聲音:“這個人,殺不得。”

-雪往裡走。蹕道上,積著濕膩膩的一層雪,在夜色下呈現出肮臟的鐵灰色,冇來由地讓人心煩。走著,走著,伏鶴就想起七歲時第一次入宮,那時他的父親還是權傾朝野的首輔,皇恩正盛,連帶著他也翹尾巴;後來父親被罷官,他從天上摔到地麵,忍著疼發奮讀書,在十七歲時高中三甲,本以為可以重振家門,卻不想被扔到南直隸坐了六年冷板凳。“伏大人。”陳安在他麵前停住腳,虛虛地打了把傘,為伏鶴遮去頭上的雪,“萬歲爺命我來迎您。”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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