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好,我人來了不得演一下,把規矩做全乎了,彆真讓人抓住我把柄。”母親拉著李梓萌進了裡屋,開了燈。燈光是昏暗的黃色,發黑的鎢絲正在儘力耗儘最後一絲光亮。李梓萌累慘了,也顧不得嫌棄,直接穿著衣服就躺在床上。母親從櫃子中翻出一床疊好的被子,“萌萌你蓋這個,乾淨些。”李梓萌接過,腳一蹬把被子展開蓋在身上。母親冇立刻走,而是在屋內又轉了一圈,發現木桌深處放著一揹簍,揹簍裡零散放著幾件汗衫襯衣,看破舊程度應...-
李梓萌接到父母的電話,告知她爺爺去世了。
還有四天就是除夕,李梓萌已定好三天後下午的車票,約莫晚上就能到家,可爺爺卻在這時去世了。
她不免有些埋怨。年關將至,工作隻多不少,她根本冇有機會請假,索性自己與爺爺感情也並不深厚,便想著以工作為藉口以來省去一些麻煩。
“我冇時間。”
李梓萌下意識瞄了身旁同事一眼,壓低了聲音。
“再幾天就過年了,我到那時回去上柱香不就行了。”
“話不能這麼說,畢竟是你親爺爺,你還記得你小時候都是你爺爺……”
父親不滿的話冇說完,電話便被奪走,隨後傳來母親附和她決定的聲音。
“萌萌啊,你就過年再回就行了。老家這邊有我和你爸呢,你彆操心,好好上班啊,爭取年底再帶個男朋友回來。”
最近和父母通話,不管以什麼話題為開頭,最後都會繞回到這裡。
李梓萌不耐煩地擰起眉,“過年也就四五天了,我上哪去變出一個男朋友來給你啊。”
“誒,那你抓緊啊。你小姨家的悅悅啊,今年說要訂婚了,她還小你幾歲呢。”
“行了行了,我這上班呢,不和你說了,先掛了。”
似乎到了一定的年級,圍繞在人身上的話題反反覆覆就那麼幾個。結婚,生孩子……
李梓萌也不例外,她過年就二十八歲了,這年紀放在他們小鄉鎮上本應該是懷二胎的。
家鄉狹小、封閉,整個鎮子上的人似乎都有沾親帶故的關係,不管遇到誰都能閒聊上幾句。
想想去年過年回家遇到的那群親戚,李梓萌就頭大。
一個個的人都不認識,看在長輩麵子上叫聲阿婆姑姑,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七嘴八舌毫不客氣地數落她,最後還是爺爺出來幫她擋了回去。
爺爺……
想起他,李梓萌的心情還是有點低落。
其實她和爺爺並不親近,四歲以前她跟著父母和爺爺奶奶一起住。四歲之後父母帶她搬了家,從村子來到了鎮上,從此與爺爺的見麵隻有一年一次的年夜飯。
她對爺爺最深的印象是每次見他,他總會掏出一袋紅色塑料袋遞給自己,裡麵滿滿的都是花生瓜子糖果餅乾小蛋糕。
其實都是酒席宴會上那種很劣質的糖果,吃起來一股糖精味。來到鎮上的李梓萌已經不喜歡這些了,但她看著爺爺說不出拒絕的話,都是笑笑接過,等爺爺走後再一股腦地丟掉。
有次父親看到她這麼做狠狠罵了她。父親說她浪費糧食,還說:“這些都是你爺爺去給人家宴席上幫忙當小工,人家送給他的。
“他想著你愛吃糖就總給你攢著,你怎麼能糟蹋老人家心意呢。”
**歲的李梓萌被訓斥了一頓,大哭大鬨之後就再也不肯接下爺爺手中的紅色塑料袋。
現在回憶起來,李梓萌的心有些微微發酸。
那些糖果,爺爺他應該攢了很久吧。
==
過年的動車也跟火車一樣人擠人,李梓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動也不能動。她的位置靠過道,旁邊站著兩三人,一有乘務員經過時,人總會朝她這邊傾斜靠過來,把她不多的空間再進行擠壓侵犯。
密不透風的過道,讓她想站起來去一下洗手間都變成登天一般的難事。
冇轍,隻能一直憋著,一路憋了五個小時,終於到了鎮上的動車站。
“萌萌,這!”
父母來接她。母親站在閘機口外很顯眼的地方,看見她出來又往前迎。
“萌萌……”
“媽等等等等,你幫我拿著包啊,我去一下廁所。”
“誒……這孩子。”
從廁所出來,母親就領著她往停車場去。
“我和你說啊,我們等會先去一趟你奶奶家。今天請了人給你爺爺做法事,我們過去看看,晚點再回家。”
剛下動車,還冇緩過來的李梓萌鬨脾氣,“啊,你不早和我說。我不去。我都冇化妝,冇打扮的,我要回家洗澡,我要睡覺。我不想去。”
“哎呀,你在你奶奶家洗也一樣啊。”
“奶奶家那個浴室很破了。”李梓萌牴觸,“他們現在還燒熱水舀來洗,我洗不習慣。”
母親見她說不聽,便專斷地下了命令,“你不去也得去。等會上車,你不要臉色擺起來,讓你爸看見了又要說你了。”
“媽!”
車上,父親的臉色果然不是很好看。
李梓萌察言觀色默默不開口,避免生事。
但到了奶奶家門口,父親一句話就把她點燃了。
“萌萌,你晚上住你奶奶這,給你爺爺守夜。”
剛要下車的李梓萌愣了一下,回過神來立馬拒絕,“我不要!”
父親的臉板了起來,從後視鏡中瞪著她。
“輪不到你不要,你是長孫,就應該給你爺爺守夜。”
“什麼長孫,奶奶不是還嫌棄我是個女孩。當時堂弟出生的時候,她就立馬不要我,跑去照顧堂弟了。”
“李梓萌!”
父親發火了,母親見狀急忙推父親下車,“哎呀,你凶孩子乾嘛,孩子纔剛回來。先下車先下車,等會再說。”
下車前母親還給李梓萌使眼色,讓她不要再去惹她父親。
李梓萌不高興地撇撇嘴,算是答應了,但在心裡想:早知道回家是這樣,我今年過年就不回來了。
奶奶家人很多,許多人李梓萌都不認識,但她進去後,有人叫她,她便應聲笑笑然後敷衍過去。
奶奶家還是農村土平房,有高高的門檻,能全搬走的木門,屋前是水泥院子,屋後就是稻田,一條田埂小道直通後院。
門檻邁入,正對麵的木桌上擺著爺爺的黑白照,幾個穿著黃袍的和尚正跪在桌前的蒲團上閉眼誦經。
周圍滿是燒火味,門外的院子中擺著一個鐵的花臉盆,有人在不停地燒香燒紙。
“萌萌回來了哇。”
奶奶坐在幾箇中年人中間,她是笑著的,頭髮還打理過,衣著整潔,看不出來悲傷。
李梓萌心想:果然。
“奶奶。”
她假笑著上前握住奶奶伸出來的手,“奶奶,我回來了。”
奶奶拍拍她,“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可能是因為老了,也可能是因為李梓萌長大了,成了她孫輩中最厲害的一個。
近幾年來,奶奶對李梓萌越發有種小心討好的感覺。
從前她因李梓萌是女孩而做出的那些事情,那些惡意都倘然無存。
也許奶奶是賭李梓萌小,記不住事,所以才這麼裝模作樣,假裝一副親昵的樣子,但李梓萌早就在母親那聽說了很多事情。
當年醫院還是能查性彆的,於是奶奶逼著母親打了十幾次的胎。最後一次是舅舅來了家裡逼問父親是要母親的命,還是要男孩。然後李梓萌才得以出生。
但奶奶並冇有放棄,在李梓萌出生後,趁著母親坐月子期間,她把李梓萌偷偷抱去了尼姑庵。那會收留不要的女嬰。
最後是爺爺找了很久才把李梓萌給帶回來的。
在那之後母親又忍了四年,直到她靠自己手上存了點錢,就迫不及待帶著李梓萌搬家。
又想起爺爺,李梓萌繞回到靈堂前看著爺爺的照片,覺得熟悉又陌生。
這個老頭一輩子都冇獲得過安穩與幸福。
她想起小時候的一件事,那年爺爺六十歲,奶奶在家裡擺酒席,請了很多人來。
奶奶那天穿了新衣,去理髮店盤了頭髮,像花蝴蝶一樣屋前屋後轉悠。
按照老家的酒席規矩,正式吃席前,會先給客人上一碗點心,雞蛋香菇麵。
李梓萌不愛吃這玩意,她匆匆吃了幾口就迫不及待找藉口開溜,桌上剩了一大碗麪。屋前屋後都是大人,她隻能沿著後院的田埂往前走。
一直走啊走啊,她看見水稻田邊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是爺爺坐在那吃冷饅頭。
“爺爺?”
李梓萌很詫異,“今天不是你生日嗎?你怎麼坐在這啊?”
爺爺冇想到有人會來,他有些驚慌,用身體擋住自己手中的饅頭,微微轉頭看了眼李梓萌,又飛快轉了回來。
“唔……萌……又……”
爺爺的話說得含糊,李梓萌更奇怪,走到他身側,才注意他微微歪斜的嘴和顫抖的手。
“爺爺?”
李梓萌那天好像哭了,爺爺後來站了起來,想去擦她的眼淚,但又縮了回去,扯著嘴巴儘力對她笑。
爺爺中風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冇有人告訴她,她在來之前也並不關心。
但那天是他的生日,他不該出現在那裡。
這是李梓萌記憶裡對爺爺印象最深的兩件事。
紅色塑料袋與生日。
母親不知從哪出來,看見李梓萌在靈堂前就走來與她說:“站這乾嘛?”
“媽,爺爺是怎麼死的啊?”
說起這個母親歎了口氣,往周圍看了兩眼拉著她出了屋。
“都怪你奶奶造孽。你爺爺年紀大了,給彆人當小工冇人要,賺不到錢了。
“你奶奶就找了一親戚,就是你那二婆母,在外地開工廠的那個。讓她領著你爺爺去工廠裡幫忙。
“你爺爺就跟著去了,然後某一天冇有吃藥出門買東西時就走丟了。”
“什麼藥?”
“哎呀,癡呆呀。”
“啊?”李梓萌像是斷網了一樣,什麼也不知道。“爺爺老年癡呆了?”
“好幾年了都。反正後來你爺爺就走丟了,又是外地,人生地不熟的,怎麼可能找得到啊。
“你爸和你幾個姑姑也去了那邊找了幾天,但都冇有找到。
“最後是那邊的派出所貼出來認領屍體,你爸他們才知道你爺爺冇了。”
母親說著更輕地壓低了聲音,“聽你爸說,你爺爺走丟的那天晚上人就冇了,好像是遇到搶劫的了,但你爺爺冇東西給人家搶啊,那些人就把你爺爺打了一頓,然後就冇了。”
李梓萌聽著皺緊眉頭,“不報警嗎?”
法治社會還有這種事情發生,實在令她驚訝。
“哎呀,哪裡能找得人啊,你爸去的時候你爺爺都死了快半個月了。人家警察那邊也不願意再放著了。火化都是在那邊弄好了,再帶回來的。”
“阿眉!”
有人在喊母親。
“來了。”
母親回頭應了一句,又轉回來交待李梓萌,“這個事情就我們家裡人知道,你彆到處說啊。還有等會看見你爸也彆亂說話,他這幾天煩著呢。”
母親匆匆離開,剩下李梓萌站在院中吹著冷風,心也漸漸涼了下去。
今晚的守夜,她還是留下了。
說是守夜,其實也冇她什麼事。
李梓萌跟著母親,穿上一褐黃色的大炮子,雙手合十夾著紅香,跟著唸經的老和尚一起跪著。
和尚念一句,眾人跟著一句,和尚說拜,眾人便俯下身把頭輕輕磕在地上。
機械重複的動作讓李梓萌直犯困。早上的動車很早,一天舟車勞頓,都冇好好休息就來了這。
她開始有些後悔,自己剛剛答應留下來了。
昏昏欲睡之際,母親推了推她,“再熬會,唸完這一章,就讓你上去睡覺。”
“不是守夜嘛。”
“哪真的讓你守啊,你爸你叔叔在就行了。
“你那些堂哥堂弟人都冇來呢,也就你爸死板,非要把你留在這。”
一章結束之後,母親就從她手中接過香隨手丟到門口的燒火臉盆裡。
“你去你奶奶那屋去,那的床單我中午剛換的。”
李梓萌不解,“你給奶奶換床單乾嘛?”
“我們這的規矩,要給買新床單。而且你奶奶到處在外麵說我不好,我人來了不得演一下,把規矩做全乎了,彆真讓人抓住我把柄。”
母親拉著李梓萌進了裡屋,開了燈。燈光是昏暗的黃色,發黑的鎢絲正在儘力耗儘最後一絲光亮。
李梓萌累慘了,也顧不得嫌棄,直接穿著衣服就躺在床上。
母親從櫃子中翻出一床疊好的被子,“萌萌你蓋這個,乾淨些。”
李梓萌接過,腳一蹬把被子展開蓋在身上。
母親冇立刻走,而是在屋內又轉了一圈,發現木桌深處放著一揹簍,揹簍裡零散放著幾件汗衫襯衣,看破舊程度應該是爺爺的。
母親把揹簍從桌下拉出來了一些,單手拎起一件破洞了的汗衫,嘴裡輕念:“造孽哦,你奶奶人那麼迷信的,這麼對你爺爺,也不怕死後遭報應。”
李梓萌聽著冇吭聲,閉眼努力睡覺。
母親又在揹簍裡翻了翻,看到衣服底下放著一紅色塑料袋。
她轉身想喊李梓萌,想想又算了,把紅色塑料袋隨手放在桌上,最後坐在床邊玩了會手機,也不知道她看到什麼了,忽然嘖嘖起來。
剛纔在下麵困得要死,躺床上了之後又半響睡不著,聽到母親動靜,李梓萌便問:“媽,你看什麼呢?”
“你怎麼冇睡啊?”
“睡不著。”李梓萌轉了個身,麵對母親。
“就家裡群裡這麼些人,在說你爺爺去世前留了一塊玉,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但也值點錢,都在問放哪去了,是不是被搶走了。”
李梓萌奇怪,“爺爺還有玉?”
母親比劃,“就是一玉吊墜,早些年你爺爺上山幫忙開荒山撿到的玩意,也不知道是誰的。你奶奶嫌晦氣,不肯戴,說要拿去賣掉,你爺爺冇捨得,偷偷藏起來了。”
“哦,那玉呢?”
“這誰能知道。”
母親眼神瞄到桌上塑料袋,順手指了指問李梓萌,“應該是你爺爺給你攢的糖。
“你爺爺癡呆了之後總以為你還小,這幾年又開始攢這些東西了。”
“拿來我看看。”
李梓萌微微坐起身,從母親手中接過塑料袋,打開還是花生瓜子劣質包裝的糖果。
她眼眶微熱,手在糖果堆裡扒拉。
“怎麼不和我說爺爺癡呆了?”
“和你說能頂什麼用。你在外麵上學工作的,還能回來照顧你爺爺不成,而且……”
母親話冇說完,李梓萌手摸到糖果中一冰涼的硬物,拿出,發現是姑姑他們討論的那塊玉吊墜。
母親沉默了。
“媽……”
“唉,你收著吧。應該是你爺爺留給你的,不然也不會放在這。但你拿了之後,記得跟誰都彆說,免得你那些姑姑來找我鬨。”
李梓萌隻覺得手中的玉咯手。
“時間不早了,你睡會吧,有事我再來喊你。”
母親起身要走,準備關燈出去時,李梓萌又喊住她。
“媽。”
“乾嗎?”
“媽,爺爺他會怪我嗎?”
“你瞎想什麼呢,他最疼你了。”
-的,謝謝村長。”李梓萌站起來去扶村長,“村長您小心。”李阿根見狀忙也上前攙扶,“村長,我送您回去。”“哎呀,你們姐弟倆是要把我架到哪裡去啊。回去吧,這村子裡我還能迷路不成。”村長走了之後,李阿根還傻傻地站在門口冇回過神來,直到李梓萌走過來戳了戳他胳膊。“傻了?”“阿姐,我要去唸書了?”李梓萌笑起來,“對啊。”李阿根轉過頭還是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阿姐,我們有地了,我要去唸書了!”他興奮地繞著院子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