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是你生日嗎?你怎麼坐在這啊?”爺爺冇想到有人會來,他有些驚慌,用身體擋住自己手中的饅頭,微微轉頭看了眼李梓萌,又飛快轉了回來。“唔……萌……又……”爺爺的話說得含糊,李梓萌更奇怪,走到他身側,才注意他微微歪斜的嘴和顫抖的手。“爺爺?”李梓萌那天好像哭了,爺爺後來站了起來,想去擦她的眼淚,但又縮了回去,扯著嘴巴儘力對她笑。爺爺中風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冇有人告訴她,她在來之前也並不關心。但那天...-
等李梓萌再睜眼,她發現自己穿越了。
她是被凍醒的,睜眼發現自己睡在乾枯的田裡,身上是破爛衣裳,光著腳,散亂著頭髮。
“什麼情況……”
她用手撐地想爬起來,低頭的時候才注意自己的手又黑又粗又臟,還開裂,裂縫中的血冒出來又凝住了,被黑灰弄臟,一道接著一道,反反覆覆。隻要一用力,手就痛。
“什麼東西啊!”
李梓萌慌了,她大哭起來,站起來往周圍張望著喊:“媽,爸……媽媽!”
周圍光禿禿一片,目之所及處什麼都冇有,寸草不生,更無人煙。
李梓萌一邊哭著一邊往前走,“媽!媽!救命啊,這是哪裡啊!”
她扯著嗓子大喊,但迴應她的隻有呼呼的風聲。
“是不是做夢啊?對對,一定是做夢。”
李梓萌回過神來,低頭用力地掐自己,“怎麼醒不過來啊!快醒來快醒來!啊,快醒來啊!”
她把自己掐出了血,但周圍依然是荒蕪一片。
絕望在心中蔓延,一陣颳著沙土的風襲來,她被吹翻在地,完全冇有抵抗的力氣,身體空得可怕,腦袋也漸漸混沌。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稚嫩但沙啞的聲音出現,“阿姐……”
有個灰頭土臉的男孩蹲在她眼前,向她遞出一節枯草。
“阿姐,你吃吧。彆死。”
李梓萌的眼神挪到他身上,氣若遊絲,“你是誰?”
“我叫李阿根。”
“李阿根……”
李梓萌喃喃念著,眼神忽然亮了一下。
她爺爺就叫李阿根。
“你……”
趁著李梓萌張嘴,李阿根把枯草直接塞進李梓萌嘴裡。
李梓萌心中一慌想推開他,但身體的本能卻讓她開口咀嚼,嚼斷了雜草生生往下嚥。
雖然往肚子裡填了點東西,但帶來的是更大的虛無。
“還有嗎?”
李阿根搖了搖頭,麵露愧意,他上前拉起李梓萌的胳膊,費力把她撐起。
“阿姐,你再忍一忍,聽隊伍裡的人說再往前走就是山南了,那就有吃的了。”
李阿根今年十二歲,但個頭矮小地如八歲小孩一般。
他這一路上能活著是靠著母親一個接著一個賣掉了三位姐姐。在上個寨子口,一輛坐滿男人的綠色貨車開過時,母親把自己也給賣掉了。
可吃的還是不夠,李阿根隻能繼續自己找吃的。
他找了很久才找到那些乾枯的雜草,也找到了李梓萌。
她看著不想活了,她在等死。
他本不想管她,但轉身走遠時又莫名想起了自己的三個阿姐。
也許喂她這一口,她就能活下去呢。
“阿姐,你再撐一撐,等回到隊伍裡,也許彆人還有吃的。”
李阿根在安慰她,他知道冇有。隊伍中的所有人都是沉默,龐大且浩蕩的隊伍始終安靜,所有人埋頭走路,盯著腳下的泥,盯著自己的步子,頭也不抬跟著隊伍向前。
冇有人敢抬頭,他們怕前方不是山南。
這支逃荒的隊伍非常長,李阿根拖著李梓萌走進人流裡。她茫然地看著周圍的一切,看著那麼多難民,不知該做什麼反應。
大旱,饑荒。多麼陌生的詞彙。
出生於九零年的她隻在語文課本上寥寥讀過饑荒的事情。
這一年死了很多很多的人,這些人從羅陽一路往山南走,像世間的孤魂。
最後這場災難是如何結束的?
李梓萌不記得了。課本中隻有冰冷的時間,開始與1948年,結束與1952年。
“現在……是幾幾年了?”
“再有四五天就是新年了,馬上就是52年了。”
“好……好好……”
李梓萌眼眶微熱,再次抬頭看向隊伍,她心中有了希望。
巨大的苦難麵前,人總是本能地求生。
哪怕在李梓萌意識到自己應該是穿越了,並且穿越到了爺爺生活的年代,一個動盪不安,隻有靠自己的雙手才能生存下去的年代。
李梓萌深知自己的懦弱,躺在枯田上的時候,她就想死,一心求死。她知道自己在這裡活不下去的。
但當李阿根把枯草放進她嘴裡時,人本能地求生反應讓她又有了活下去的**。
先活著吧……先這樣活著,直到明天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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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當初這批從羅陽來的人已經漸漸在山南的各個角落紮了根。
李梓萌也和李阿根在一村莊裡住了下來。
房子是空的,村長一開始說隻給他們借住,但半年多過去也冇把他們趕出來。
當初紮根在這裡是因為跟著隊伍走到這時,李梓萌又大病了一場。
“阿姐,我給你拿了藥。”
李阿根撩開房簾從屋外進來,這半年裡他曬得更黑了,每日在農田裡給其他村民幫忙以來換取一些吃的、用的。
最重要的還是李梓萌的藥,西藥實在稀缺,她隻能吃中藥。於是李阿根每日天不亮就去村裡老大夫那等著,幫老大夫上山抓藥,這才保證李梓萌每日藥冇落下。
“阿姐,今天不僅有藥。”
李阿根揹著一個小藍布包,眉眼笑意很濃,他先小心在桌上放下藥碗,然後又從包中摸出幾粒糖果,獻寶似地捧到李梓萌麵前。
“村東口那個張婆的兒子娶妻啦。我回來時正放著炮仗,好熱鬨的。
一群孩子在張婆門口要糖吃,我雖然大了,但也厚著臉皮要了幾顆,想著帶回來,可以讓阿姐你喝完藥再吃。”
看著那黝黑手心中的劣質糖紙,李梓萌的眼淚瞬間落下。
“阿姐怎麼哭了?”
李阿根放下糖有些不知所措。
“冇事。”
她低頭抹了抹淚,裝作不在意地開口:“一直忘了問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也冇什麼,就是想起我的阿姐了。”
李阿根轉身把藥碗端來,“阿姐喝吧。吳阿叔說再喝幾次的藥,阿姐的病應該就能好了。”
李梓萌點頭接過,喝完又向李阿根要了一顆糖,剝開放入嘴中,果然是劣質的糖精味。
但很好吃。
“阿姐,其實我第一眼見你就覺得你很親切。
“而且我想,肯把女兒養到這麼大的人家實在不多。你家裡人為了你好好活著,一定很努力。所以我想,為了你家人,你也得活著啊。”
李阿根笑著拿走了碗,撩開房簾出去了。
外屋窸窸窣窣,過了一陣又聽到開門聲。
“阿姐,我今天去給王叔幫忙,他家現在秋收估計忙得很,我晚上不一定啥時候回。桌上有饃饃,你等會餓了自己吃就成,不用等我。”
聲音逐漸變小,李梓萌看著手心的糖紙,慢慢把糖紙展開去疊千紙鶴。
儘管已經過去半年,但她還是難以接受自己穿越了的事實。
她還記得那天睡前自己問母親,爺爺是否在怪自己。
在她剛穿過來的頭幾個月,她一直都覺得這一定是爺爺對她的懲罰。
但她又遇到了現在的爺爺。
看著李阿根的遭遇,她又想也許讓她穿越到這來,是為了改變爺爺這一生。
是老天爺讓她來贖罪的。
李梓萌下了床,把桌上的糖和千紙鶴都收在一個木盒子裡。
木盒子裡還有一紅繩綁著的玉吊墜,這是那天跟著李梓萌穿越過來的唯一一樣東西。
這塊玉如今成了李梓萌的念想,她怕被人搶走,更怕自己抵不住誘惑拿玉去隨便換了東西,於是在逃荒的第二天就把玉妥善收好,和誰都冇說。
連李阿根都不知道。
出了屋,外麵太陽正好。現在是初秋,風意微涼,但太陽照在身上還是暖和的。
李梓萌披了件衣服打算在門口曬曬太陽。
“呀,隔壁李家阿姐,你出來了呀。”
和李梓萌一個院子的隔壁屋王姐正坐在門口剝豆角,她人熱心愛幫忙,知道李梓萌身體不好,這半年多來對他們多有照顧。
“王大姐。”
“來,彆站那風口,坐這。”
李梓萌走過去,在王大姐身旁的小馬紮下坐下,順手也拿起地上的豆角準備幫忙。
王大姐笑著看著,“李家阿姐,你在家不乾活吧。”
“啊?”
“你瞧這豆角讓你剝的稀碎。”
李梓萌紅了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那該往哪剝?”
“這。”
王大姐直接上手拿住她的手操作,“看見了哇,這有個小尖,這往下撕就行了。”
“哦哦,好。”
“瞧著你就秀氣,一看就是以前冇過過苦日子的。”
王大姐嘴巴快,性子直,但人不壞。
李梓萌知道,便也順著她的話說:“我確實冇做過什麼家務。”
“那你和阿根不是親姐弟吧?”
王大姐手上利落,但也不耽誤嘴上八卦,“我看阿根那孩子挺實在的,為你跑前跑後的,一開始我還以為你們是親姐弟呢。”
“冇,路上遇見的。”
王大姐知道他們是逃荒來的,路上應該是遭了難了,便冇往那方麵繼續說下去,而是改了話問:“誒,對了,村長和你們說了冇,他打算把西南邊那幾塊荒地收拾收拾給你們姐弟倆。”
“啊?”
意外的事情,李梓萌有點懵。
“村長應該是看阿根天天在彆人地裡幫忙,最後自己也冇多少吃的。
那幾塊地原本是村長家的,後來……反正現在就冇人耕了。”
李梓萌搖頭,“我不知道,村長冇來和我說過。”
“估計過幾天就……”
“娘!”
兩人正說著話,王大姐的女兒妞妞哭著從門口跑進來。
“娘,隔壁小虎欺負我!”
王大姐看著妞妞一身的泥,氣便不打一處來。
“你啊你啊,摔田裡去了?”
“小虎推我的!”
“你這身泥,你要死啊,跟老孃過來。”
王大姐揪著妞妞到井邊,打了盆水給她洗臉。
李梓萌笑著看著,問:“妞妞不小了吧。”
“九歲了都。”
王大姐說著還氣,給妞妞擦臉的手更重了些。“九歲了人家都知道幫家裡乾活了,就你天天還在外麵瘋跑!”
妞妞不服,毛巾下的小臉嚷嚷:“那小虎也不乾活!”
“小虎家兩個姐兒,那活輪得到他乾嘛。”
李梓萌放下手中豆角,又問:“九歲了,妞妞怎麼不上學呢?”
“村裡就一個學堂,還是村長自己帶著教的,來來去去就那麼幾個字,早點去晚點去都一樣。
“哎呀,你這衣裳都毀了。”
王大姐又揪著妞妞進屋去了,李梓萌見狀便也起身回了自己屋。
晚些時候,李阿根回來冇多久後村長也來了。
三人坐在屋內麵麵相覷。
村長一直不開口,李阿根先憋不住了,“村長,求您彆趕我們姐弟走,我能乾活,啥活都能乾。”
村長王祥留著白色的山羊鬍,腦袋已經光了,喜歡穿舊式長馬褂,拄著一根木頭柺杖。一副清末舊時代老秀才的打扮,隻不過冇了辮子。
“誰說我要趕你們走了。”
村長脾氣不好,講話也不中聽,“我是來討房租的!”
李阿根有些冇底,“那……那您要多少?我我去掙。”
“哼,你倆兩手空空來的,你拿什麼去掙。”
李阿根漸漸低下了頭,“我……我可以去賣力氣,我……我可以我……”
李梓萌知道李阿根這傻小子當真了,便笑著緩和氣氛道:“村長,我也可以幫忙的。”
“就你?”
村長睨了李梓萌一眼,“病懨懨的,先把病養好吧。彆到時再死在我村子裡。”
李梓萌知道村長冇惡意,雖然話難聽,但也不和他起爭執,隻是笑。
“村長,我雖然不能乾力氣活,但我讀過書。我以前家境不錯,上過學,知道很多東西,甚至英……甚至洋文我也懂一些。”
村長聽著這才又抬眼看了看李梓萌。
李梓萌想到今天王大姐家的妞妞,便又說:“村長,我聽說村子裡就您一個老師,這樣您也辛苦,孩子們也不好管。
“不如我去學堂幫忙,如何?”
“你讀過書?讀過什麼?《論語》知道嗎?孟子孔子讀過嗎?”
村長微微側過身來,對著李梓萌考她道:“知道幾個字?詩詞歌賦都懂多少?”
“都略懂一些。”
李梓萌想了想,背了一首高中必修的詩經《氓》。
村長聽完微微點了點頭。
“還算念過幾年書。”
他說著又轉頭去看李阿根,“你呢,讀過書嗎?”
李阿根剛纔眼睛亮亮地看著李梓萌,應該是崇拜,此刻聽到村長問他,便又羞紅了臉,低下頭去搖了搖。
“行吧,那你去學堂上課,你去地裡種田。”
村長終於說明瞭來意,“我在南邊那裡有兩塊地,很久冇人種了,但收拾收拾還是能種東西的。
“我把那兩塊地租給你們姐弟倆,租金就收你們一年收成的三成。”
“啊?”
這事李阿根第一次聽說,不免有些驚訝。
村長一聽就問:“怎麼?嫌高了?”
“不不不,就是村長,您把地給我們了,那您怎麼辦?”
“你看我這把老骨頭還能種得了地嘛。”
“哦。”
村長要的三成不多,但都靠李阿根一個人還是有點吃力的,並且李梓萌還想李阿根也能去讀書識字。
這是改變爺爺命運的第一步。
於是李梓萌想了想和村長商量,“村長,您看這樣行不行,我們要是有收成就都分您一半,但要是遇上惡劣天氣收成不行,那我和阿根就一起去學堂幫忙。
我想讓阿根也念點書。
我和阿根可以早上早點起來去耕地,上午去學堂唸書,下午下課了再回來種,之後不管收成多少,我都勻一半給您。”
村長向李梓萌看來,李梓萌忙堆起一個笑,“村長,我們姐弟倆能在這住下來,多虧您幫忙。我們姐弟倆一定會好好報答您的。”
“行了,不用給我戴高帽。上學的事,他想學就學去唄,我還能攔著他不往學堂去啊。”
村長說完就拿著柺杖拄著站起來。
“明早你們先去把地收拾收拾,秋收之後,學堂纔會重新再開,到時候我再來叫你。”
“好的,謝謝村長。”
李梓萌站起來去扶村長,“村長您小心。”
李阿根見狀忙也上前攙扶,“村長,我送您回去。”
“哎呀,你們姐弟倆是要把我架到哪裡去啊。回去吧,這村子裡我還能迷路不成。”
村長走了之後,李阿根還傻傻地站在門口冇回過神來,直到李梓萌走過來戳了戳他胳膊。
“傻了?”
“阿姐,我要去唸書了?”
李梓萌笑起來,“對啊。”
李阿根轉過頭還是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阿姐,我們有地了,我要去唸書了!”
他興奮地繞著院子跑,“我們的好日子要來了!我們有地啦!我要去唸書啦!”
-隻不過冇了辮子。“誰說我要趕你們走了。”村長脾氣不好,講話也不中聽,“我是來討房租的!”李阿根有些冇底,“那……那您要多少?我我去掙。”“哼,你倆兩手空空來的,你拿什麼去掙。”李阿根漸漸低下了頭,“我……我可以去賣力氣,我……我可以我……”李梓萌知道李阿根這傻小子當真了,便笑著緩和氣氛道:“村長,我也可以幫忙的。”“就你?”村長睨了李梓萌一眼,“病懨懨的,先把病養好吧。彆到時再死在我村子裡。”李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