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吹的它們在光影中沙沙的擺動,有些晃眼。猛的一陣眩暈,她立刻停下步子緊閉雙眼。目不能視,聽覺更加敏銳,不知南北東西的風聲,各處的蟲聲鳥鳴都被無限放大,就連不遠處的暗河輕柔的流淌都好似冰川下波濤洶湧的浪潮。頭暈目眩中竟彎腰吐出一口血來。無數嘈雜的聲音交織著宛如鬼嘯般齊齊穿過耳膜撞入腦海。將將平緩下來的心火像是澆入了一捧油,砰的炸開,順著五臟六腑燒了起來。額頭鼻尖很快沁出了一層汗,口鼻溢位鮮血,順著...-
除夕那日望舒拜完乾爹乾孃回來,姚玉璃帶著她和長生去大殿上了幾炷清香,磕了幾個帶響的頭,又說幾句場麵話。
若是往年,一般到這兒就散了。
姚玉璃卻又招呼她們二人回了飯堂。
長生惦記吃食,一馬當先一路小跑回去,拿了燒火棍把早早埋進火盆的地瓜扒了出來,她們進門時一人分得一個,他自個兒留了個最大的。
姚玉璃抬手把吃剩的長生果殼拋進了火盆,擠眉弄眼地“咳”了一聲,長生又扒拉出塊小的不情不願地遞給了他。
“先拿去看看,明日春風樓送采買過來時,裡麵有一樣物件,要用生漆來做。”姚玉璃在一陣啪啪作響中啃著地瓜,骨節纖長的手遞出來一卷半尺長的卷軸。
等望舒探身接過,又從懷中摸出來三個銅板,“來來來,壓歲錢,每人一個。”
望舒接了銅板又說了幾句諸如萬事如意之類吉利話纔打開卷軸,裡麵所繪竟是一幅棺槨的樣式雷圖。
內棺外棺所有樣式、尺寸,皆詳細繪製,外棺深紅,青龍朱雀玄武白虎四神獸皆在,內棺漆黑,漆麵上還有繁瑣的紋飾,看著雜亂不堪理不出頭緒。
規製倒是高的差點頂了天。
望舒心中訝異為何要黑紅做配,正不知要如何開口詢問,長生捏著銅板湊過來瞄了一眼就扯著嗓子喊道,“這不是棺材嗎?怎麼?姚玉璃你要死了?”
姚玉璃剛入口的參茶“噗”的噴了一地,咳嗽個不停,顫抖著手指指著他,“你......咳......你個不孝子......咳!明日!明日你就去割漆!”
望舒忙挪過去給他拍背順氣,長生一看情況不對撂了手裡的地瓜跑了,她樂地直笑,姚玉璃轉頭,“還有你!”
望舒笑不出來了,拿著圖紙低下頭細細察看。
姚玉璃任她慢慢看,坐在蒲團上盯著跳躍的火光慢慢沉默了下來,昏黃的火光攏了半個他進去,跳躍著在他雙眼中明滅。
望舒有心想問幾句,看他磋磨了幾下手指,閉上了眼睛,多餘的也問不出口了,隻問,“不知您要這棺槨何用?這棺槨規製雖高,卻黑紅做配,這......”
“可做的成?”
“成。”
“你做就是。”姚玉璃睜開雙眼,大袖一揮定了下來。
割漆不難,就是太過繁瑣不堪。
要先在樹上綁腳凳扒樹皮劃開口子,刀口還要求上口傾斜下口平整,這樣漆汁纔不會順著樹流走。
姚玉璃紅腫著一張臉手把手教了兩天,看刀口劃的像模像樣了,就再也冇露過麵兒。
劃開的刀口還要先放水汽,等半月後才能割漆。
每個刀口隻能用特製的毛刷刷取三次,百裡千刀一斤漆,真是一點做不得假。
姚玉璃不見蹤影,望舒除了泡寒潭就是去當監工,長生老實割了兩天也開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後麵更是直接撂挑子不乾了。
昨兒個則是被他請出來的姚玉璃瞧見了漆桶,那點生漆連桶底都未鋪勻,又被趕去割漆才又搞得如此狼狽。
望舒給山君前腿上的刀口撒了止血粉,揉了揉它的腦袋放它離開。
長生朝著她眨了幾下眼睛拋了拋手上的銅鏡,“喂,小師侄,剩下的生漆你去采!我就把這個還你,如何?”
望舒梗著脖子坐地起價,“你把那件兒東西偷來給我,剩下的就全交給我!如何?”
二人來回扯了不少皮,不太愉快的成交了。
長生趕著去藥廬熬藥,望舒則打算去姚玉璃跟前兒點個卯,回房拿上刷子去采漆,就原地一拍兩散分頭而行。
她對這數年纔有一個的有緣人不感興趣,甚至對因為他而損失了一整瓶歸元丹有些不忿,根本不想見到他。
不曾想一推開大殿的門,就見那人滿身血汙橫躺在地上,身下連個蒲團都冇給墊。
距離這人被撿回來也都第二日了,還一副爛糟糟的模樣兒被扔在地上,若是什麼急症估摸著早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救人這麼個救法,也就是姚玉璃做的出來,他總是心軟又心硬。
正主正翹著腿歪坐著喝茶,聽見動靜眼皮都冇抬,“那副棺槨日後說不準誰能躺進去,萬不可輕慢。”
說罷放下茶盞,上下打量了她幾眼,目光頓在了袖口上,又若無其事地轉開了去,“來嚐嚐,你父親叫人送來的新茶。”
望舒自知理虧,低眉順眼地走上前去,不敢抬頭看他,摸了隻杯子悶頭倒茶喝,又聽他說,“去,把他的衣裳扒了。”
“咳!”望舒有些懷疑自己冇聽清,“我?去扒了他的衣裳?小師叔撿了他也算有兩日了吧?這麼扔著不管,就等我來扒他的衣裳?”
姚玉璃慢悠悠地敲著桌子,眼含促狹地望了過來,“這兒還有彆人嗎?我扒?現在彆說你扒他衣衫,就是你現在提刀把他剁了他都不知道。”
瞧著他笑意漸濃,就知這人又捉弄她,順著應道,“自是不能勞煩師祖,隻不過這書上說男女授受不親,我這廂瞧了這人的身子,師祖還是馬上給舒兒備下嫁妝纔是要緊。”
“舒兒又何須擔憂?若是嫁人,憑你的嫁妝就是想當皇後也當得,由你給他寬衣,那是他的福氣。”
望舒臉皮一向厚不過他,磨磨蹭蹭地挪到了那人身邊,剛蹲下伸出手還未觸及到衣帶,那頭姚玉璃就喊了停。
正要笑他竟是如此愛惜這有緣人,還不忍他做鰥夫,就聽他說,“你先過來,你母親給你帶了信。”
薄薄兩張淺青箋紙,泛著淡香,上麵的字跡含秀藏鋒。
望舒翻來覆去地看,捏著紙的指頭都不自覺地避開了上麵的字。
姚玉璃半瞌著眸子,曲著食指一下下輕點在桌麵上,覺得那是本話本也該看完了,就扭頭問道,“你母親......”
他看見大顆大顆的眼淚砸落在箋紙上,住了嘴。
望舒小心翼翼地拿袖口擦拭,然而墨跡還是暈開了幾團,她固執地擦拭著那幾團墨跡,直到箋紙不堪揉弄破了幾個洞,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姚玉璃悔之不及,這信就該由長生交與她纔是。
自家孩子在哭,該是要說些什麼來寬孩子的心,姚玉璃搜腸刮肚半天終於想出一番話來,“你母親近來安好,還親手給你納了雙鞋,大紅的,上頭還繡了對兒鴛鴦,好看的緊!囑咐我若是你心有所愛想要成婚,權當她做母親的儘了點心意。”
這話說了還不如不說。
望舒終於哭夠了,把殘破不堪的信仔細收好,猶豫著問道:“師祖我能不能去看看母親?”
二人一時相對無言。
“倒也不是不可能。”
望舒眼前一亮,欣喜若狂的不住追問,“真的嗎?師祖可有良策?”
姚玉璃目光落在了有緣人身上,“你不覺得這麼重的傷,又不吃不喝還能不死有些蹊蹺?”
稍一點撥,望舒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有所思地起身走過去審視他。
瞧不清麵容,但身量極高,頭上一根白玉簪,通體油潤瑩白,未見雕琢。
常言道:好玉不雕。
這玉簪的質地品相,確實也不像尋常人家所有。
一身玄衣雖遍是臟汙,袖口衣襬也可見些繡上的暗紋,細看之下,繡線裡像是摻了金絲。
視線往下,這人的鞋麵都繡了祥雲樣式的流金暗紋。
這人倒是有些意思,處處不顯又處處儘顯。
順手搭了下他的脈,望舒看向姚玉璃震驚道:“不可能!”
離恨天之外是綿延千裡的廣闊平原,鮮有人煙。
就算他有日行千裡的良駒,這人躺在這已有兩日,算下來最少也有三日水米未進。
若是尋常也可熬過,可長生說姚玉璃給他診過脈,說他內傷很重。
這人重傷在身,現下不僅冇有加重反而脈象平穩,內力渾厚,就是不知為何還冇醒。
“冇什麼不可能,若是我冇有在南燕廢墟帶回那隻鬼蠱,你也不知這世上真的有法子能和閻王爺搶人。”
“他是身懷異寶還是功法之由?為何脈象無礙還未醒?”
姚玉璃也走了過來,倚著供桌站著,搓磨著手指,“這兩日我算過多次,多是與你一般,讓他醒了做甚,當著他的麵讓他聽著我們如何取得他的寶貝?”
四目相對,望舒被這巨大的驚喜砸的有些不知所措。
姚玉璃當年遊曆至南燕皇宮舊址,在一處廢棄的古祭壇中尋得一隻舉世罕有的蠱,密室的手劄中記載,此蠱名叫鬼蠱,是為一對,但他遍尋無果隻好作罷。
詳細的看完了整本手劄,驚歎於手劄的主人絕對是個奇人,竟能劍走偏峰養出舉世無雙的一雙蠱,隻可惜還差最後一步冇完成,冒用的話,還不知有什麼後果。
恰逢她母親懷胎之時受了刑,一路顛沛流離未足七月就生產,心肺皆不全,命懸一線。
姚玉璃跑死了兩匹馬趕了回來,翻出手劄最後一段給她父親看。
父親與他相對無言枯坐半宿,在破曉時分把蠱種在了奄奄一息的望舒身上,等她抽搐著小小的身子睜了下眼,瞧見她眼中如手劄記載那般閃過一抹金光才鬆了口氣。
望舒用心頭血肉供養它回春,它護住不足的心肺保下她一命。
若不是它自甦醒就暴躁不堪,成熟後更是要殺死宿主破體而出,若不是望舒先天不足離了它藥石無醫,一方要強走,一方要強留,次次拚的兩敗俱傷,當真算得上是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這蠱剛種下時無關痛癢,望舒三歲時它甦醒首次發作,師祖傳授一篇心法,名曰千橫。
乃是父親集百家之長與師祖共同所創,運行經脈與尋常不同,修不成不世高人,作用隻在把蠱困在樊籠之中。
十歲那年,千橫已有不足之象,發作起來常常五孔滲血,形容可怖。
寒潭就是那年青竹在暗河嬉耍間偶然窺見,它向來不喜接觸旁人,那日卻一反常態地尋到師祖引他前行。
一道掌風劈開了糾纏在一起的藤曼,不知被掩藏了多久的洞穴才得以重見天日。
望舒當日就被扔進了潭中,天生地養的寒潭配合千橫竟對壓製鬼蠱攪弄出的心火有奇效。
今時不同往日,望舒不知道還能再禁錮它多久。
手劄所記最後一步,是在月圓之夜將兩隻蠱同時裝入白玉壇,烈日正毒時挖出,若隻存一,蠱成,忠心護主。
另一隻蠱姚玉璃早在望舒十歲那年就算過,在一個全封閉的地方,強算具體方位時,龜背裂了。
不可算。
這蠱如何養成,誰也不知,再養成一隻絕無可能。
如今她已做好隨時話彆的準備,有緣人送上門來了。
至於怎麼個取法,還言之過早。
-星在夜幕中閃爍,點亮了山中的黑暗,姚玉璃嗓音輕緩地柔聲道,“明日照舊旭日東昇。”他還說,生老病死乃是這世間常態,冇有什麼可怕的。世間萬物變遷,我們不過是滄海一粟,但你瞧這高山流水,瞧這日月星辰,總有不變的東西能留下來,等你下次來看。隻要在離彆到來前曾好好珍惜,在所不可得中曾好好努力,走也能走的和來時一樣乾淨。彆怕。望舒不再怕了,左右她也冇什麼遺憾,時候到了就好好話個彆,與這離恨天,與數年未見的高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