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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仙子

他把懷裡的孟極輕輕放在花圃裡,任它撒開了腳丫子在花泥裡打滾,拾起刹虎鏟,向天仙子走去。方纔離得遠冇看清,這回近了,江雪襟發現蒔花官的手生得極其好看,骨節分明,肌肉線條流暢自然,隻是有些過分的蒼白。蒔花官依舊低著頭,鬥笠斜下來的陰影將麵部輪廓切割成一陰一晴,暴露在日光下的半邊臉白淨細膩,挺拔的鼻翼邊斜斜落下一道筆直陰影,湛然若神,竟有種水月觀音之感。江雪襟不知他要做什麼,見他過來,隻當他有什麼吩咐調...-

鳥瞰禁宮四四方,紅牆碧水沐天光。魏巍皇城中,有一道難見天日的長巷。

冬儘春來,正值春雨潤物的好時節,細雨罩永巷。

連日多雨,上值的宮女難得落得個清閒,江雪襟一早忙完灑掃浣衣的雜務,便無事可做,索性趁著這個空當焙香。

霧氣蒸濕了紅泥小火爐底下的柴火,爐中香料焙製了小半個時辰,罐蓋上的小孔中騰出細煙嫋嫋。

江雪襟拿了一方舊布蓋在瓦罐上,掀開蓋子,木樨生香,在永巷破舊的小廚房裡溢位。

近來巷中內監從宮外帶進來的香材價格愈加高了,江雪襟為了省些銀子,趁著昨日黃昏雨歇,拾了滿籮筐院子裡木樨樹的雨後落花。

用木樨花製頭油,雖說不上名貴,但勝在氣味淡雅,又可養氣益神,以江雪襟從前幫家中經營香鋪的經驗,這罐子放在宮外至少能賣半貫錢。

等到熱氣將散,江雪襟把尚有餘溫的木樨倒進臼缽裡,從水缸勺水倒進缽中,用木杵搗碎潤水的香材。一邊細細搗著,一邊默默在心裡計算著,這些木樨香共值多少文錢。

計算得出一個數字,被褥夾層中薄薄的銀票又添上些許分量,江雪襟不禁展顏。

她忙了一響午,總算把所有木樨花製成香油,盛在大瓦罐中。

雨還未停,淅淅瀝瀝地下著,江雪襟一手支著油紙傘,一手提著瓦罐,一路來到掌事大內監許平的院中。

一個小內監正矮著身子站在院門,瞧著約摸十四五歲,渾身濕漉漉,半睜著眼站在細雨中,見到江雪襟後伸手抹去臉上的雨水,目光落到瓦罐上,小聲說:

“雪兒姐,你不如就近把香賣給宮裡的宮人女使,托許公公出宮販賣……到底劃不來。”

江雪襟心知,小內監兩儀說的不錯,托許平出宮販香,許平壓價壓得比尋常的價格還要低上許多,帶回來的香材又貴。一買一賣,她賺得微薄,許平的革囊卻日漸豐厚。

但是除了這個法子,也彆無他法。

若是賣給宮女同僚,每成一樁生意,便多欠了一份人情。平常的價格她們嫌貴,便宜了賣,江雪襟又不捨得。

是以,她起初做了兩三次熟人生意,便再也不賣給相熟之人,時不時送些香料給三兩好友也就是了。

江雪襟心思剔透,兩儀一向心直口快,看不慣許平高賣低買的行徑,怕是在許平麵前說了什麼,觸怒了他,這才被罰到院子裡淋雨。

江雪襟在心裡暗暗歎氣,她不過是永巷中一個低等的灑掃宮女,幫不了兩儀。

“香油有些沉,我提了一路,怕不小心跌了,你幫我提著可好?”

江雪襟順勢把傘傾斜過去,兩儀雙手放在濕衣裳上擦了擦,這才上前接過瓦罐。

兩人在傘下並肩而行,進了許平的屋子。

木門半闔著,兩儀在屋簷下遽然止步,江雪襟提著瓦罐進了屋內。

屋內窗欞緊閉,沉悶的氣味撲麵而來,一個年邁的身影兀自坐在炕上,許平半眯著眼,隻露著兩條細縫窺人,並不看江雪襟:“送香來了,擺這吧。”

“許公公安,奴婢今日製的是木樨頭油,這一罐子,拿到宮外去賣,值半貫錢。”

江雪襟按著慣例,把瓦罐置於許平麵前的案板上,報了價,便站定了不動。

許平睜開眼,掀開蓋子,拿著長箸撥了撥香料,往裡看了一眼,深深地嗅了一口木樨香,“兩儀啊,進來吧,從槽木匣子裡拿銀子給她。”

兩儀裹著濕漉漉的水汽進屋,雨水滴在地麵,許平不露痕跡地蹙眉。

江雪襟立在一旁,看許平脫了靴,從中抖落出一把小鑰匙,翻手擲在案上,隨後又閉上了眼,隻留著一道眼縫斜斜地盯著兩儀的動作。

兩儀接了鑰匙,開了槽木匣子,裡麵都是一文錢的銅幣。他伸手去拿一旁的繩索,就要將銅幣穿在貫上。

卻聽許平冷不丁地開了口:“咱家屋裡的東西可不能白給人家拿去,一根繩索兩百文。”

兩儀手一抖,穿好的幾個銅錢叮鈴鈴地散開,他一手把骨碌碌滾動的銅錢定住,攏在手心,餘光瞥向江雪襟。

江雪襟神色自若,姣好的麵容不見變色,舉袖一撕,隻聽裂帛聲清脆利落,撕下一道長長的布料,繞在指間。

她上前一步,把銅錢串在布索上,自顧自揀了五百文錢,沉甸甸地墜在細腕上。

“奴婢告退。”

江雪襟拿夠了銀子便離去,不管背後許平的臉色多麼難看,她剛踏出門,便聽見許平對兩儀說:“她拿多了銀子,從你的月銀裡扣。”

兩儀低聲應諾,江雪襟正要落下的腳懸在半空,她冇有猶豫太久,抬腳折返回來,掏出垂在腕上的半貫錢,麻利地解開布結。

“嘩啦——”

黃澄澄的銅幣從布索穿出,落到匣子中,嘩啦嘩啦清脆地響。

還了銀子,江雪襟慢條斯理用布條地束起雙袖,免得等下被香油濺濕了袖子,露出一截纖纖如嫩荑的細腕,捧起瓦罐,大有玉石俱焚一拍兩散的架勢。

“許公公,依您看,奴婢該拿多少銀子合適?”

倘若許平說的數字實在少得太過分,她寧願把辛辛苦苦製成的香油砸碎,也不願再日複一日地忍氣吞聲下去。

許平冷冷地看著江雪襟,一對耷拉在眉下的老眼閃過精光,似乎在斟酌江雪襟這話的分量。

江雪襟篤定,他會為了保住她這棵製香的搖錢樹而讓步。

畢竟,天下第一製香官的女兒製的香,拿出去賣還是有些噱頭的。

僵持良久,許平果真鬆了口:“四百文。”

四百文就四百文,江雪襟穩穩噹噹地把瓦罐放回原處,取了銀子便出去了。

整整四百個銅錢穿成一條,像珠釧一樣繞在手上,江雪襟攏了攏破袖,擋住了懷裡的銀子,冇人比她更懂得財不外漏的道理。

江雪襟撐傘回到宮女居住的屋子,屋裡共有上下四個鋪位,她住在上鋪。攀著短梯上了臥榻,掀開竹蓆,解開布條,把銀子平平整整地鋪在席子下麵。

夜裡枕著銅錢睡覺,才能睡得安心。

袖子破了,不好再穿出去,江雪襟換了一身衣裳,把換下來的破衣服疊好,放在床頭,準備晚上下值有空再來縫補。

轉瞬到了未時,眼見著天色放晴,雲晴雨霽,江雪襟和一眾小宮女得了掌事嬤嬤吩咐,雨後路滑,要趁著天晴把永巷所有宮室的階上青苔都除儘。

永巷的宮室都不大,但路徑幽深崎嶇,加上高牆之下難見天光,空置的偏遠宮室往往無人問津,荒草叢生,甚至還傳出了不少詭譎離奇的傳聞。

江雪襟和同室的一個小宮女好巧不巧,被分配到了一處荒蕪已久的宮室。

同行的小宮女草草掃去幾片殿前的落葉,便把掃帚給了江雪襟,著急忙慌地尋茅廁去了。

隻剩江雪襟一人站在殿前,這座宮殿在外麵看著實古怪,院牆築得極高,彷彿要與天齊平,孤獨地屹立群嵐中,雨後霧氣瀰漫,襯得這種宮殿更加神秘莫測。

外牆檣傾楫摧,無限淒涼,看這破敗程度,想必這座宮殿絕不會有人造訪。既然無人,縱使這裡生了滿室的青苔,也不會把人絆倒。

江雪襟轉身欲走,無意從宮殿那扇歪歪斜斜的小窗上看到了眼熟的綠色小花。

有免費薅天然香材的機會,江雪襟絕不會錯過。

她走進仔細一看,那從小窗探出頭的綠花,花萼生得筒狀鐘形,頂端似針刺,花冠像極了鐘狀,不是大名鼎鼎的天仙子又是誰?

天仙子可謂是渾身是寶,其花、葉、根、莖皆可入藥,最要緊的是天仙子的種子還可以用來製皂角。

江雪襟眼睛一亮,彷彿看見了白花花的銀子對著她傾盆而下。原本陰森森的宮殿也在金錢的誘惑下變得慈眉善目。她不假思索,拿著兩柄掃帚,吃力地推開大門。

與外麵的殘敗不堪截然不同,映入眼簾的是一方幽靜庭院,一棟泥牆青瓦小築矗立在麵前,綠藤繞梁,翠樹紅花,假山流水,澹澹水聲如鳴佩環。

花葉繁茂,綠浪漣漾,不知哪來的小狸奴撲向花蕊,日光投下的璀然光影隨著搖曳的花萼浮動。

一人立在遠處,長身玉立,帶著竹編鬥笠,看不清麵容,隻看到小半邊白皙立體的下顎,一根青絡襻膊挽起淡灰色寬袖,露出修長有力的雙膊,百璧無瑕的手握著铩虎鏟,站在花圃中,低頭正鋤花。

這一切都彰顯著,這裡的花草樹木是有主的,那個氣質絕佳的鋤花人,或許就是它們的主人。

真是怪哉,永巷荒殿,怎會有這麼一方小天地,還有這麼一個神仙人物。

江雪襟方纔看到的那一簇天仙子,長在角落裡,在一眾奇花異草的襯托下顯得平平無奇。

她自知闖進了不該進的地方,一時間也顧不上什麼天仙子,正要原路返回之時,袖口猝然一沉。

江雪襟低首,隻見方纔還撲花的小狸奴不知何時攀在裙角,不算尖利的雪白爪牙勾著細密的針腳,扯出幾縷粗糙絲絡。

她彎下腰,單手揪起狸奴的後脖頸,把小狸奴提到半空。

狸奴在半空張牙舞爪,朝江雪襟呲牙。

可惜它年紀尚幼,露出幾顆小小的乳牙,發出稚嫩的叫聲,毫無威懾力。

鋤花人似乎終於注意到這位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目光輕輕掠過江雪襟,落到她手中的狸奴身上,輕聲嗬斥狸奴:“孟極,回來。”

他的聲音泠泠若絃音,透著拒人千裡之外的淡漠。

聽到這個名字,江雪襟頗為詫異,她年幼時在家中博覽群書,記得孟極是古籍中上古神獸的名諱。

書裡描述孟極花斑額頭,一身白毛,形似雪豹,和眼前這隻渾身黃色的小狸花有什麼關係。

她不欲橫生枝節,放下孟極,彎腰朝鋤花人行了個萬福禮,不待那人反應,就要悄悄從殿門退出去。

誰知孟極到了地上還不肯老實,一口咬住江雪襟的衣襟,扯著她的衣裙往鋤花人的方向走。

為了早些走人,江雪襟使了巧勁拿開孟極的爪子,提著自己的裙角,轉身要走。

走到一半,她遽然想到牆角的天仙子,瞧著鋤花人性情寬和,左右這裡這麼多花草,興許能討到些許鋤花人棄之不用的花葉充作香材。

江雪襟止住腳步,折返回來,鬥膽開口:“奴婢永巷宮女江雪襟,奉了嬤嬤吩咐來此灑掃庭除,不想衝撞了貴人。”

鋤花人淡淡瞥她一眼,放下铩虎鏟,輕鬆拎起試圖再次朝江雪襟奔去的孟極。

他把狸奴抱在懷裡,一邊順毛,一邊慢悠悠地對江雪襟說:“我不是什麼貴人,不過是花所裡一個小小蒔花官。院中無須灑掃,你可以走了。”

江雪襟確實聽聞宮中花所設有蒔花官一職,往往由心靈手巧的內監和宮女擔任,負責蒔花弄草,料理四季花卉。

隻是,跑到與世隔絕的永巷,盤踞一座宮殿,隻為種花侍草,這種事情倒是聞所未聞。

在這禁中,什麼駭人聽聞的奇聞異事都有可能發生,江雪襟向來珍惜小命,不該有的好奇心半點都冇有。

既然是宮廷花所的花卉,過了明賬,每一株都記錄在冊,豈是她能肖想的。

江雪襟遺憾地看了一眼迎風飄揚的天仙子,蒔花官順著她的視線望去,似乎察覺到她的想法。

他把懷裡的孟極輕輕放在花圃裡,任它撒開了腳丫子在花泥裡打滾,拾起刹虎鏟,向天仙子走去。

方纔離得遠冇看清,這回近了,江雪襟發現蒔花官的手生得極其好看,骨節分明,肌肉線條流暢自然,隻是有些過分的蒼白。

蒔花官依舊低著頭,鬥笠斜下來的陰影將麵部輪廓切割成一陰一晴,暴露在日光下的半邊臉白淨細膩,挺拔的鼻翼邊斜斜落下一道筆直陰影,湛然若神,竟有種水月觀音之感。

江雪襟不知他要做什麼,見他過來,隻當他有什麼吩咐調遣,猶豫著退了幾步站在一旁觀望。

蒔花官一鏟子下去,將一簇天仙子完整地連根拔起。

蒔花官道:“拿走。”

他惜字如金般吐出二字後,便不再理會江雪襟,默默轉身走開。

江雪襟還有些猶豫:“我聽聞花所中的時令花草數目種類,錄事皆有記錄,少了這些,恐怕監正要怪罪下來。”

蒔花官眉眼冷淡,回首看她,目光中夾雜著不解,似乎不明白江雪襟在怕什麼。

“他不會怪罪。”

他太過篤定,江雪襟也不再推辭,拾起歪倒在地的天仙子,揀了乾淨的莖葉抱在懷裡,“多謝貴人。”

孟極玩膩了花圃,帶著一身的花葉泥土,撲向江雪襟。

江雪襟連忙辭彆蒔花官,快步出了殿門,將殿門外半人高的雜草按著原樣撥好。

她到底冇忘記是來乾什麼的,拾起倚靠在殿門的兩把掃帚,動作麻利地把殿前的青苔鏟去,鏟得差不多了,這才抱著天仙子沿著來時的小徑回去了。

-留在京城入宮為奴。深入了查,便能查到她這些年拚命賺銀子,隻為將銀子寄往嶺南為家人打點。許平隻需動動嘴皮子,便能輕而易舉地截斷這條送銀子的走鏢。江雪襟沉默不語地站著,像變成了一個木頭泥塑似的僵在原地,良久,她彎腰向許平行了莊重的萬福禮,“奴婢任憑公公差遣。”許平麵帶微笑,滿不在乎地揮揮手,叫她把皂角放下,去櫃子裡拿宮外帶進來那批香材,全部製成香囊香油,做好了再交給他。江雪襟鬆了一口氣,抬了香材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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