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瀋陽

醫生笑著婉拒:“沒關係的。你要對外科醫生的精力有信心嘛!”張秋隻好坐進副駕駛裡。汽車拐出宿舍樓,駛進返鄉的漫長車流,又很快沿層層疊疊的立交橋蜿蜒而上,艱難地擠進高速收費站一眼望不到頭的長龍。她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偶爾能看見標示著擁堵的深紅色正在麵前不遠的中控大屏上跳動,夾雜著另外三人愈發焦躁不耐的抱怨;又時不時感到有沉重的雨點一下一下敲擊在車窗玻璃上,那聲音讓她在睡夢中也覺得心驚,恐怕車身要被這石...-

事情還冇有商定,副官已在外麵敲門,是來送飯後的茶水。阮靜秋正好也想藉機問一問廖耀湘的傷勢,於是拿起了一旁的藥箱,說道:“我算著日子,差不多已經到了拆線的時間,就拿了藥箱過來。”

他“噢”一聲,立刻說:“你不提醒,我都快忘了。傷口長得好,你縫的針腳也巧,這幾天,我一點兒也冇想起這裡還有一道傷。”

她無奈地:“軍長還是彆誇讚我了。若非你恰巧經過,我已在河溝裡凍成了一個冰雕;可你要是冇恰巧經過,胳膊上就不會落下這麼長的一道傷口。”

他則笑說:“你是醫生,一道傷口和一條人命哪個重要,你比我更清楚。在我看來,我不光慶幸自己恰巧經過,更慶幸隻受一點皮肉之苦就能換回一個好醫生,否則我現在隻有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啦。”說著這些話,他似乎意識到了其中的一些關節,又偏頭湊近她瞧了瞧:“難怪邱軍長說你是個心思重的,這事有什麼好惦記的必要?我救人又不是為了索取報答,你不要覺得因為這事就有了負擔,就非要答應去瀋陽不可,我另選他人就是了。”

她知道這話並不是為了說服她去瀋陽而有意編織的,因為他這個人一貫直來直往,從不會刻意使用什麼動聽的字眼哄騙彆人,而他所受的新式教育,也讓他把身邊每一位軍官和士兵都看得非常重要,因此即便當時被壓在車底下的人不是她,他也一定會同樣毫不猶豫地出手相救。

她真誠地說了聲“謝謝長官”,接著幫忙捲起他的衣袖,取出工具來拆除傷口上的縫線。拆線時牽扯皮肉,難免會有些疼痛,但他連眉頭也不皺一下,隻安靜地坐著,乖乖將手臂伸長攤在桌麵上。待到縫線全都清理完畢,他才終於“嘶”了一聲,歎息著說:“可算熬出頭啦。”

她故意板著臉道:“不過,即便軍長救了我的性命,假如杜先生問起的話,我也還是要照實說的。”

他愣了愣,旋即笑了:“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這丫頭!”

工作交接又花去了近兩天工夫,前往瀋陽的軍列將於轉天清早出發,廖耀湘那時不在軍部,她接了調令檔案,也不知道該跟誰道彆纔好。某一個瞬間,她甚至生出些違令抗命的念頭,但轉念一想,為著不去見一個人,而讓自己實打實地背上逃兵的罪名,實在是一樁很不劃算的買賣。

她感覺自己這樣畏縮的緣由,主要是與愧疚有關——遠征軍撤退時,依部隊建製她原屬新二十二師軍醫處,本該和師長廖耀湘一樣奉軍長杜聿明的命令撤進野人山。但中學曆史課本上所記述的隻言片語告訴她,即將到來的雨季將使半數士兵平白葬身在不見天日的熱帶叢林當中,且在這茫茫數萬人裡,最終隻有一位女性活著走出了野人山。彼時她已在民國這方大染缸裡沉浮了數年之久,對國府官員及軍隊的種種弊病看得分明,深知拿這事去向長官們進言可謂是半點用處也冇有。第五軍是奉蔣委員長的命令儘快回國,即使她交待自己來自數十年以後也冇人會相信,恐怕隻會被當做擾亂軍心的奸細給就地正法;而僅憑著手頭那樣有限的裝備、食物和藥品,她更冇有信心自己能改變曆史,成為活著走出野人山的第二位女性。在那之前,她由於留過洋的緣故,被孫立人借調到新三十八師,以擔任在與仁安羌戰役中獲救的英國人的急救和溝通任務。任務結束後不久便趕上大撤退,她分管的幾名英國病人堅持要她看診,她於是也半推半就,冇有按時回到新二十二師的建製,而是隨新三十八師撤往了印度。五軍之後的經曆果然如曆史記載的一樣:大半士兵倒在錯綜綿延的山路上,杜聿明與廖耀湘勉強撿回半條命,在空投的電台指引下改道印度與新三十八師會合,負責斷後的二百師則損兵折將,師長戴安瀾重傷不治,永遠長眠在了異國他鄉。

無論從怎樣的角度和意義上說,她都做了一回貪生怕死的卑鄙小人。她拋下她最初投身從戎的老部隊、拋下與她一同經曆過磨難生死的老長官們、拋下許許多多本可以憑她的醫術留住性命的普通士兵,心安理得地縮進英軍在印度的傷兵營地,以為自己隻要聽不見、不知道,死去的冤魂便不會找上門來。人怎麼能夠如此自私、如此冷血無情?她明明知道將會發生的一切,卻為自己預設了一堆阻礙與藉口,甚至吝於做出一星半點的嘗試,隻一次又一次地在良心難安時自我催眠道,即使嘗試了也是無用——影視與小說裡早就寫遍了所有的可能,穿越者無論做什麼,最終都冇有辦法改變既定的曆史。

但這自我安慰的話語並不能讓她理直氣壯地麵對五軍的眾多傷員,更遑論杜聿明與廖耀湘。她在傷兵營地裡像隻老鼠似的東躲西藏,直到不久後,杜聿明被重慶的一紙電報召回了國,而縮在角落裡痛哭流涕的她被偶然經過的廖耀湘逮了個正著,這纔在他的勸說下歸建新二十二師,後來又被編為駐印軍、新六軍,直到現在。

這麼說來,她並不再需要因為可能背上逃兵的罵名而惶恐,因為在杜聿明看來,她大概已經確實是一名逃兵了。

因此,直至已經踏上開往瀋陽的軍列,她仍然不知道,這紙前往瀋陽的調令,對她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麼。——是報恩?她確實還欠著他的恩情未及回報,可臨陣脫逃的事擺在麵前,他還會稀得她的回報嗎?——那是提攜?但她家世平平,留洋時中途而廢,更不算名校出身,哪有什麼提攜籠絡的必要?——因此就隻剩下懲處了,想來她這樣的無名小卒也配不上被押往南京的軍事法庭進行公審,假如最終由這位昔日的長官來親手了結她的性命,她也冇有任何怨言。

可這樣想並不能使她好過多少,反而與車上的顛簸搖晃一起,讓她一路上都吃不下睡不著,偶爾打個盹,還有噩夢陰魂不散。抵達瀋陽之後,她偷偷對著路邊的一扇車窗打量自己,簡直是麵黃肌瘦,眼窩深陷,形容憔悴,麵貌可怖。不及休歇,下火車後,她就拿著那紙調令,惴惴不安地前往瀋陽的保安司令部報到。

令她意外的是,瀋陽司令部的直屬上級,這位姓張的主任好像並不在意她從哪兒來,也不在意她姓甚名誰,而是很缺人手似的,一見麵就給她安排了一大通采買的活計。她瞧著他飛也似地寫下的那一大串清單,大多都是常見的醫療備品,和常需要替換的一些紡織品之類。因此覺得很是奇怪,從各地往東北運兵的這麼大功夫都費了,怎麼這些東西卻要人實地去采購呢?話還冇問出口,轉念又想,橫豎都已經是在打仗了,仗打起來,不管預備了多少的東西,都總是不夠用的,多買一些也冇什麼不好。

看他十分著急,一再地催促,她隻好暫且把行李寄存在辦公室,先跑去購買東西。從火車站趕來的時候,她心裡全是不安,並冇注意到街道景象如何,這回來到市場,才著實為眼前的景象吃了一驚——街道上停了幾輛軍車,店鋪間有許多蘇聯士兵忙著搬運各種貨品。店鋪掌櫃們從士兵們手裡拿了鈔票,但看上去並不高興,止不住地唉聲歎氣。

在搶貨的勁頭上,她可遠遠不能跟這些蘇聯人相比,隻好見縫插針,從這些人高馬大的人群中間往各個店鋪裡鑽。但挑選好幾樣東西,付款時又遇上了大麻煩,現下東北的貨幣係統簡直和市場一樣亂作一團,一麵是日本人留下的滿洲幣還在使用,一麵是蘇聯士兵們強行用來抵價的軍票,唯獨冇有政府自己的法幣在市場上流通。而且,這幾種貨幣之間兌換的比率也是五花八門,她跑了幾家店,發現折算下來,同一種貨品在不同店裡所需要的花費竟然有高有低,完全不一樣。

但空著手回司令部必然是不行的,她身上冇有滿洲幣和蘇聯軍票,不過現大洋和美元總歸是硬通貨,清單上的物品艱難地買齊了一多半,至於怎麼報銷隻能以後再說。這時就顯出一個小軍醫的無奈之處了,臨出門時,張主任說司令部軍務繁忙,車子不能配給她用,言下之意自然就是叫她肩扛手提,做一回大型人體拖拉機。而她又很不趕巧,一連被兩位闊太太先一步叫走了黃包車,於是隻好一手各拎兩個大口袋,一邊胳肢窩又夾著一大提敷料,被這一大包東西墜得被迫用鴨子走路那樣的方式,才磕磕絆絆、斷斷續續、氣喘籲籲地走回了司令部裡。

走進院內,還不及去找張主任覆命,背後先傳來汽車喇叭聲,急促地響了兩下,好像在大聲指責她擋了人家的路。她知道這必定是要人的座駕了,連忙又夾著提著東西,鴨子步走到路的一側去,給車子及車子裡的長官讓開通道。過了會兒,車子的引擎聲停止,傳來打開車門的響聲,她想偷偷看一眼來人,但夾著的那捲東西這時卻止不住地往下出溜,害她拚命縮脖子縮肩膀才把它穩定住,自然也冇工夫再轉頭亂看了。

正在這時,車裡的那位要人似乎終於現身,皮鞋踏在地上,發出極輕,但又清脆的一聲響。

這聲響好像敲在她耳朵旁,或者腦袋裡頭一樣,她一下子就屏住了呼吸,也不知為什麼,忽然就產生確切無比的預感,一定是他回來了。

她萬萬冇想到與自己的前長官兼未來長官會麵會是在這樣狼狽的狀況下,也仍有些擔憂他會對她之前的落跑興師問罪,一時間慌亂得不知道怎麼辦纔好。但她在這樣的時刻,又很有些自欺欺人、自我安慰的主張,在那雙皮鞋一步一步地靠近,甚至眼睛的餘光已經看到軍裝的褲腿和大衣下襬的時刻,還在內心裡對自己默唸:我現在可是一個麵黃肌瘦、形容憔悴的人,他能認出我纔怪了。

結果這句話在心裡的話音纔剛落,她就看見那雙皮鞋在正前方停了下來。

要死,她兩眼盯著他的鞋尖,耳朵開始嗡嗡地叫喚。

接著她聽見他問:“在印度這些年,還習慣嗎?”

這實在是一個她從冇有想過的問題,因此竟然一時間傻住了,直到一旁的副官開口提醒,才訥訥地回了聲:“習慣。”

他通常是一個脾氣不壞的人,但也並不十分愛笑。她低著頭,實在不敢看他什麼表情,模糊聽見空氣裡飄來輕緩的一聲鼻息,於是又產生確切無比的猜想,他剛剛應該笑了一下。

待到他軍裝大衣的衣角從另一隻眼睛的餘光裡消失,那捲敷料終於掉在了地上。副官模樣的小夥子過來幫她撿起了敷料,順帶接走了她手上的四個大口袋。阮靜秋哪裡敢勞煩他,連忙說:“不要緊,我自己可以拿過去的。”

他則很爽朗地道:“杜長官讓我幫你拿的。你要去醫務處是不是?”

她又訥訥地:“我……我冇聽到長官說話啊?”

他笑起來,騰出一隻手,模仿他家長官慣有的動作,無聲地一投衣袖。

她先是愣了片刻,接著止不住地開始想象杜長官本人穿著方纔那一身行頭,如此一投袖的場景,竟然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她得以大膽地直視這位老長官而不必有冒犯的顧慮,於是更清晰地看出,非但他頭頂的髮絲已漸花白,雙鬢也早就先於年紀而染透風霜。雖然這也可能源於家族的遺傳,但她眼見著他每必躬親、宵衣旰食,若說這和日複一日的費心勞神無關,那絕對是不可能的。中醫古籍中對此好像也有一些記載,但在這方麵,她隻和父親、祖父學到了一點點皮毛,恐怕不足以調理好他的身體,於是暗暗想,等戰事稍微平息些,或許應該請父親或祖父這樣更有經驗的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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